成为四星对白声的生活似乎暂时没什么影响，他依然住在公司的公寓里，他没有给小狗取名字，喊它的时候就叫小狗。肖其然离开了音之匙，白声用那个老式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得到回应说她有找到新的工作，这让白声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在如今的城市里失业和死亡是一个意思。

铲车日夜不停地工作，在城市街道上发出不息的噪音。一周前人工降雨带来的森林被连根挖起，道路上只剩下一个个丑陋的巨坑，那天晚上的一切仿佛一场巨大的集体幻觉。

清醒过来的市民们被驱赶回家，漆黑的城市亮起了熟悉的霓虹灯光。通讯在第二天早上被恢复，网络上占据头条的是关于狂欢节的新闻，那些拔地而起的奇怪巨树被描绘成了一场有些出格的狂欢节惊喜，新闻告诉民众们，城市安全中心紧急出动了大量安保人员清理了那些巨树，同时发出公告希望市民稍安勿躁，城市安全中心会尽力让城市回复全原貌。

而至于那些醒来后发现自己在铲车里的民众，城市安全中心给出的说法是，紧急情况下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用铲车将大量昏迷中的民众聚集到安全地区。

民众有没有对这些照单全收，白声不得而知，但是那些巨树都变成了近期兴盛的都市怪谈，在网络上四处传播。城市安全中心似乎对此没有什么管制，任由各种天花乱坠的说法到处传播，然而有些稍微接触真相的猜测—怀疑狂欢节上的迷幻剂有危险成分，怀疑这是某些娱乐明星为了招揽粉丝做出的出格行为，怀疑那天晚上的彩色大于一种危险的环境污染，这些说法都很快地消失在了互联网上。

白声不得不感叹城市安全中心对舆论的控制非常精湛。如果只是一味地限制人们讨论，恐怕舆论会越发不可控制，总有人能在庞大的互联网世界里找到细碎的线索，不小心触及到背后的真相。然而只是悄悄地把控风向，把民众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引导，这就轻松多了。

尹小小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死亡揭露的一切，似乎就要这样子被重新掩盖掉了。

“我在楼下等你^^”

手机上跳出新的讯息。

沈浩依然不太敢和小狗亲密接触，即使他曾经主动或是被动来过白声的住处好几次，有事的时候还是喜欢让白声走下来。白声摇摇头，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给它加满了狗粮和水，走出了公寓楼。

带着金边眼镜的青年靠在没有人的前台边，像一抹平淡冷峻的阴影，正在专注地阅读手中的平板，看到白声走出来，只是点点头。

“我手里现在有两个不错的综艺邀约，你看你想去哪一个。”

“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后，竟然还有综艺愿意邀请我，我也很吃惊，我都做好整个娱乐圈封杀我的准备了。”

“你并没有在镜头面前和民众面前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相反，你做得非常好。”沈浩切换着手上的页面，眼中的金色光芒一瞬闪过，“只有那边注意到了你，对你很不满而已，他们也没有办法让一个势头不错的四星马上消失。”

白声没再说话，专心地看沈浩递来的介绍，两个综艺节目，一个是户外恋综，一个是沉浸式剧本杀综艺。

白声下意识地就要选第二个了，然而他突然瞟到了第一个节目的拍摄地点，是在远郊的一个湿地公园。

“去第一个吧。”

沈浩了然地点头：“这里离城市安全中心很近。”

城市安全中心并不在城市中心，而是在接近城郊的地方，如果从地图上看，它所在的位置和垃圾场正好在同一条环线上，环线内是老旧的轻轨，轻轨之内是半废弃的老城区，再往里则是城市真正的部分。

“如果你要调查城市安全中心，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任何帮助。不过我不建议你直接去城市安全中心。那个地方，不太适合活的人类走进去。”沈浩补充道。

“你去过？”白声问道。

“我需要恢复本体才刑，并且里面最核心的地方我进不去，除非毁掉整个城市的电力系统，通讯系统，但那样的代价太大了，”沈浩说道，“我会很久都没法用人类的形态。”

白声点点头。他并没有那么鲁莽的打算，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一个四星，那些站在娱乐圈顶端的六星们稍微动动手就有可能碾死他。而他对城市安全中心最具象化的了解，也只有那些披着人皮的摄像头，和如同复制品一般的黑衣人。

“说起来，你对我的这个选择没有其他看法吗？”

沈浩微微迷惑：“没有，这个节目挺不错的，背后有清风影音的一部分投资——”

“我是说，”白声忍不住叹气道，“这是个恋综啊。”

“你也可以不在里面真的谈恋爱，恋综里可以存在几个没有任何暧昧关系的选手，只不过你不能阻止观众们自己发挥想象。”沈浩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声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们才刚确定关系，就算是假装谈恋爱，我也不太愿意。”

沈浩完美地维持着没有表情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已经确定关系很久了，你就不介意和别人假装谈恋爱？”

“你怎么想到是这个意思？”白声笑了出来，“当然不是。我已经有恋爱关系了，无论什么时候和别人假装谈恋爱都不会开心。”

沈浩突然移开视线。那天突然的亲吻之后他们没有再聊什么，白声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解释一切了。他有很多明确的猜测，但是眼下没有必要再说。

“我明白了，你是想问我对此的私人想法。”沈浩推了推眼镜，“坦白说，从一个人类的情绪出发，我应该感到不悦。但是在我的认知里，你不是那种会轻易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珍贵的誓言。所以无论在恋综里你被炒作出怎样的CP，我都不会感到嫉妒，因为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这下轮到白声语塞了。沈浩的发言条理清晰地过分，然而理性的底下却比他想象的还要纯粹直接。

“你不要对人类这么放心，人心可是相当善变的，”白声轻声道，“对我太放心我可是会得寸进尺的。”

“哦。”沈浩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白声插起手臂。

沈浩依然专注地在处理他手中海量的信息。

白声掰过沈浩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那双反射着隐隐金色光泽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浩瀚幽邃。白声突然就想起刚开始见到沈浩时，他其实经常笑，只不过是完全没有温度的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冷幽默。

真实的沈浩当然不会经常笑，一个掌控着信息与知识世界的纯粹理性的非人之物当然不会笑，让他刻意做出人类的情绪才是在为难他。

“你刚刚屏蔽了这里的摄像头对吧？”白声突然问道。

沈浩点头：“没错，我们在讲的事情很危险，而且——呃——”

他的唇角被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沈浩的神情从一瞬的惊讶变为茫然，然而身体却自然而然地抱住了亲吻他的人。

亲吻极其短暂，也许只是一个叹息的瞬间，白声凑到了沈浩的耳边，慢慢说道。

“不管怎样，谢谢你那么信任我，我对你的付出远不及你对我的——要是你能学会撒娇就好了。”

沈浩大概缓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撒娇？”他皱眉道。

“开个玩笑——对了，有一个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白声突然问道，“有没有办法在网络上建一块安全区？”

沈浩微微挑眉。

“现在一切与真相有关联的狂欢节当晚异象的猜测都会被强制删除，有没有办法，给人们一个能够安全讨论这些事件的地方。”

“我可以在所有的监控和屏蔽措施下建一个安全的论坛，或者是聊天板块，但是那会引起城市安全中心的注意。”沈浩摇头道，“这个动作太大了。”

白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手机，在他的个人社交账号上发了一条日常——

“狂欢节夜晚的演出结束了，来聊聊大家那几天都过得怎么样吧~”

他抬起头，说道：“有没有办法，让这条日常下面的评论，能被删除得慢一些？”

沈浩立刻明白了白声想做什么。

与其大张旗鼓地和监测机制对抗，不如隐蔽地让大家的讨论更自由一些。

“我可以让像你的这条日常类似发言下方的所有评论，在被监测删除后，它们的本地展示能延长一秒。它们有机会在被删除前，在用户的眼前停留更久。我预计城市安全中心要过很久才能意识到这个异常。”

白声微笑着点头：“语言和文字能改变人的记忆，但是记忆终究是存储在人的脑子里的，关于异常的记忆能够在人们的脑子里多停留一会儿，一天，一个小时，哪怕一分钟，一秒，我想肯定会有一点用处的。”

沈浩的眼睛再次透出浅浅的金色，于是小小的保护区在浩瀚的互联网世界里隐秘地成立了。

“敌人是谁，我们比以前要清楚不少了，但是我想，我们不应当是在孤军作战，找到可以拉拢的盟友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