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电影学院7栋宿舍楼前,陆南心伫立多时。
他上楼发现姜清望不在,便下来等,安分地守在路灯边,灯光稀疏,营造出难以避让的暧昧气氛,仿佛走入文艺校园片。
姜清望跳下共享单车,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陆南心假装看不透他的嫌恶,苦笑道: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燕柠雨还不太懂收敛脾气,我替他道声歉,不用害怕,他以后绝不会欺负你了。”
姜清望暗暗吐槽:可不是嘛,要不是你,他哪能找我麻烦。
面上却善解人意,安慰道:
“反正我没事,你也别怪人家,他真的心里有你。”
说罢,装什么倔强小花,低头走路带风地拾级而上。
陆南心视野模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们恢复普通朋友关系,很是尴尬。
姜清望因此得以清净,周三上午,骑共享自行车去取自己网购的杂志,《纪元》周刊,他对此类书刊素来不感兴趣,只购买主讲楚先生的那期。
[昨天11:26
先生:有事说事
……]
停好自行车,他不知道第几百遍打开对话框。
楚先生的好友圈分外沉寂,最新一条来自大前天。
惯例双击头像,姜清望心说:楚先生,你等我。
如今正好十点,早八的学生下课,他挤过驿站内扎堆的人群,如愿以偿取得包裹,把它紧紧抱入怀,好像纸盒胶带层层保护的纸制品无比脆弱。
轻飘飘的,边角硌人,他记起抱楚先生的感觉,那一片幽影触感冷硬,淡香犹在鼻尖。
楚潇离身上的香不是香水的香,与沐浴露香皂之类的物品亦有出入,它微冷,却不严寒,像乍暖还寒时节初绽的白花,清得如同无暇玻璃,混杂极浅的药味,这份香气独一无二,只属于他。
姜清望脸颊水红,快速眨了眨眼睛,抱紧快递盒,挤挤挤直到扫码取件提醒音响完,马上撤离现场。
纸盒全是舟车劳顿的尘埃味,一点不像楚先生。
上午没课,多云天的太阳光华黯淡,他归心似箭,骑单车一路疾行,缭乱的风刮过耳朵,车筐内包裹簸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归心自然不指向归寝,而是想回楚先生身边,遗憾的是未曾收到短讯,只好跟同学们继续《旧梦》排练,目的地是排练室所在大楼。
提早半小时,姜清望踏入排练室,为了避开可能的意外耽搁,他喜欢提前抵达约定地点。
其他人不在,拍照说一声吧。
[群聊-旧梦(5)
姜清望:【图片】
姜清望:我已经到啦[微笑/]
姜清望:大家快来]
发送消息,姜清望随意挑个地方坐,把快递盒放在腿上,美工刀划破胶带。
油墨香扑鼻而来,他心跳渐快。
《纪元》周刊本期封面以雍容华贵的紫黑色为底,楚潇离身披纯白西装,绛紫蝴蝶结收束长发,衣装较为宽松,打光凸显清瘦颈线,整个人少见的疏懒,只余眉眼凛丽孤冷,还是那般不可亵玩的上位者。
指腹擦擦杂志边角,擦去少许灰尘
楚先生……贴脸拍照都超美的!
姜清望的鼻尖嫣红明丽,背过身背对墙角监控,捧起杂志,飞速偷亲一下封面的楚先生。
轻吻没有起伏的纸,油墨气味很新鲜,冷且干涩,这也不是楚先生。
幸好不是楚先生,不然可太冒犯了。
自己怎么这样大胆?
滋滋——手机振动。
“!?”
姜清望吓了好大一跳,蹦起身,笨手笨脚地塞回杂志,回眸确认门是关紧的,刚刚几秒没人探进脑袋偷窥。
警报解除。
他捂捂温热的小脸,揉一揉。
好烫好烫……
待会就不是偷亲楚潇离的姜清望,是嘴巴不小心碰到杂志封面的姜清望。
很好的自我哄骗,让他暂且抛开“偷亲楚先生”的负罪感。
[群聊-旧梦(5)
洛微:劳模啊姜清望!
洛微:我刚醒,收拾一下吃个早饭再来
纪重行:+1
黄锦豆:快了快了
姜清望:【兔兔坐等.jpg】]
他翻出剧本,脱掉挎包,将它压上快递盒。
表示它是有主之物。
搞定。
姜清望对照其他剧组《旧梦》的演出现场视频琢磨,埋头做起笔记。
*
星辉集团总部大厦。
董事长办公室。
电梯到顶层,宁挽缃搀扶楚潇离踏进办公室的门,穿过廊道,便是黑棕色棱形墙纸包围的办公区,纯木地板,繁复的白纱遮住一处窗台,渗透进来的阳光竟不如顶灯明亮。
他的办公室没有大面积落地窗,也缺少颜色绚烂的艺术品彰显商人气派,外观抢眼的唯有墙架上马术比赛的奖杯。
病魔缠身,总得杜绝刺激视觉的东西,譬如斑驳的色彩,灿烂的室外光。
楚潇离像栽于温室的名贵繁花,娇气荏弱,要耗费大量金银,事无巨细地温养才能存活。
如果不再反复发烧就算病情好转的话。
他病情好转,回到阔别几日的公司,想显点气色,便用一枚红宝石宽戒圈绕食指,冷光之下手骨呈现玉的阴白质感,红白的落差触目惊心。
偏头,又是几声咳嗽,他气息飘忽,推推宁挽缃:“你去带薪休息吧。”
还有心思开玩笑。
宁挽缃放心不下,坚持留在茶室观察他的状态。此时也护送到了办公区域,哪能直接松手,一边扶他走至办公桌旁,一边嘱咐:“要是累,你就睡一觉。”
“嗯。”
楚潇离纤长的睫羽无力垂抑,美眸似是出水的石榴籽,梦幻般单薄。
他乖乖应完,右手轻摇轻晃撑着桌面,手背绷紧,红宝石驱散前一瞬颓靡。
宁挽缃抱抱他:
“没事了,潇潇。”
任由宁医生抱着,楚潇离虚浮地牵动唇角:“……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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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围只剩他们二人,宁挽缃就会唤楚先生的小名,习惯延续十年,地位身份几经改变亦未更改。
十年前,楚潇离是楚家不受宠的养子,体弱多病,不爱喝苦药,吞个胶囊也经常卡嗓子,久而久之更加厌恶药味。
哄他服药不容易,他什么都乖,偏偏此时耍小性子。
小时候,再苦的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咽下,那时妄想自己坚持坚持有朝一日摆脱这家人,后来年岁渐长,意识到自己的病约莫治不好,便打消一半心思。
与其等候不知何时到来的死神,不如在生活的囚笼中捡些自由。
比方说,他拒绝乱七八糟的苦药。
那日,负责照看他病情的宁挽缃脚踩地毯,踏进僻静的房间,空无一人,他看见垂落翠绿床帘的大床,松柏绿,金线绣成华丽花纹。
床帘密密实实,很难找到缝隙。
宁挽缃心觉奇怪,上前拨开,入手厚沉的质感,着实令人吃惊,不透气,不通风,幸亏室内的空调恒温。
光芒打亮昏暗的床。
被褥的小鼓包动了动,坐起身。
“你是新来的医生?”
十五岁的楚潇离睡眼惺忪,墨色睡衣材质柔软丝腻,昏光照上去就是粼粼波光,他天生体型小,比同龄孩子小一圈,病痛削一身伶仃瘦骨,长发披肩,冷白莹润的脸颊睡得朦胧,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真正的玩偶。
最不真实的,是那双冰清水冷的红眸。
“对,幸会,小少爷。”宁挽缃与罕见的红眸相视,随即微笑,打开药箱。
楚秩回来以后,楚潇离成了小少爷,他比楚秩晚半个月出生。
楚潇离才不说幸会。
“兔子虹膜透明,所以有了红眼睛,这是血的颜色。”宁挽缃往床沿一坐,“小少爷,你的眼睛很漂亮。”
哼,哄我吃药的把戏罢了。楚潇离勉强从被子的防护下探出雪白小手,自以为凶厉:“药,我自己喝。”
宁挽缃想:是一只小白兔呢。
超凶,可惜声线夹带梦乡来的绵软。
他取出熬好的药汤,这病必须软硬兼施地治,药汤主要调理身体。
一碗黑糊糊,苦味弥漫。
楚潇离呆住:“上、上次不是这个气味的!”
“哦?”宁挽缃疑惑。
“这个很苦呀!”楚潇离揪着被子簌簌往后退,“上次的不那么苦,医生,你拿错了……”
宁挽缃道:“不会错的。”
楚潇离眼睫潮乎乎,细声道:“你们存心欺负我。”
怎么得出的结论?
宁挽缃哭笑不得,转眼却想到自己的职位不该猜度的东西,听说楚家对待楚潇离视如己出,如今看来似乎截然不同。
关爱滋养长大的富家孩子,不会是戒备敏感的。
“我知道,颜医生辞职之前告诉我你的药效果不是很好,应该换一种。”宁挽缃掏口袋,握拳捏到他身旁。
这可把楚潇离吓个不轻,细细的手臂一把抱紧被子,躲至后方不敢抬头,错乱的呼吸那么微弱,放在室内,却那么清晰。
宁挽缃怔愣。
他……害怕被打?
新来的医生都可能伤害他?
摊开掌,里面只是两颗草莓味的奶糖。
“小少爷……”宁挽缃的心揪作一团,故作一无所知,“不舒服?我请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