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又嘱咐了几句日常需要注意的东西,便让大家解散了。
“云娘,跟我过来一下。”贺听澜叫住了江如云。
二人顺着山坡爬到入云峰最高处的一片空地,此处建有一座瞭望塔。
“之前你跟慧姐从西域带回来的千里镜,可真是个好东西。”贺听澜道,“本来还在犯愁瞭望塔太高,容易看不清山下的细节,但如果站在矮处又看得不够广。这下好了,看那些府役往哪儿藏!”
“那是。”江如云得意道,“那些烦人的府役也真是闲的。咱们寨子踏踏实实做生意,又没有烧杀抢掠。有空管咱们,还不如去管管那些欺男霸女的乡绅。”
“没办法,那些小官吏八成是想将入云峰一探究竟,好立功升官。”贺听澜冷笑一声,“咱们只需要维持住‘山里住着一只大妖怪’这个流言就行。”
“说到底他们几次三番地试探,无非就是还不肯完全相信妖怪的传言。只要把戏做足,他们私底下便会越来越添油加醋地传,多来几次也就慢慢相信了。”
“嗯!”江如云点点头表示认同,“那一会咱们怎么溜下山去?”
贺听澜眯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对准千里镜,然后慢慢转动千里镜,环绕一圈。
看完之后,贺听澜把千里镜定在一个位置,招呼江如云也过来看。
“你看这里。”贺听澜道。
江如云凑过去看了一眼,乐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树林里,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呢!”
“一会等天黑了咱们再出发。”贺听澜出主意道,“你我配合,你扮成鬼在树林里飘来飘去吓他们,我从后山绕道走。”
“可是等天黑再走,他们会不会就离开了?”江如云有些担心道。
“不会。”贺听澜笃定地说,“他们既然在水里下了毒,那就是认定了咱们会下山去购买解药。绝对不会两个时辰等不到人就走的。”
“有道理诶!”江如云恍然大悟,“那一会我去拿一套白袍子,再去捉几只老鼠弄死,到时候从树上往他们脑袋上扔,保证吓死他们!”
贺听澜“扑哧”一声乐了,“这个馊主意还不错!”
江如云又道:“咱们统一一下口径吧。假如碰到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咱俩同时都被对方给抓住了,就说山神大人喝了掺有半月劫的水,变得嗜血如狂,必须要吸足够多的血才能冷静下来。所以咱们是奉山神大人之命,下山来打猎的,否则被吸血的就是咱们了。”
“这个主意好!”贺听澜眼睛一亮,“那就这么办,总之哪怕被抓住了也要将鬼神之说贯彻到底。”
他琢磨了一下,继续完善计划:“为了显得真实,一会你我每人都拿一张面具,要最吓人的那种。”
许多食草猎物见到可怕的面具会吓得愣在原地不动,不少有经验的猎人都会这么做。
这样一来,府役看到之后也会更加相信他们所说的。
二人兴奋地击了一掌,然后又通过千里镜仔仔细细地把山下一圈再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那一撮府役。
如此甚好,接下来就是等到天黑准备出发。
“那就这么定了,你我先回各自房间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然后酉时三刻在寨子门口见面。”贺听澜道。
一切商量妥当,二人便往自己的房间赶去。
事态严重又紧急,可两人的步伐却一点都不沉重。
两个少年人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肩,非但没有太多压力和胆怯,反而充满了热血昂扬的斗志,就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区区县衙小吏,不足为惧!
贺听澜回到房间时,傅彦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阿澜,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傅彦担忧地问道。
“我叫上云娘一块去,她机敏聪慧、八面玲珑,也会些拳脚功夫。有她配合,一定会没事的。”贺听澜笑着拉过傅彦的手,“你这是担心我呀?”
“自然担心了,那些官兵都不是吃素的。如果不是打准了主意也不会下这么大功夫,我是怕万一……”
“好啦。”贺听澜拍拍傅彦的手背以作安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打准了主意,我也有对策。再说了,寨子里有十三人性命攸关,我这个大当家必须得扛起重任。”
傅彦倒是没有因为这番话宽心,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问道:“你对府衙了解多少?”
“哪方面的了解?”贺听澜困惑道。
“上次在山下喊话的那个晏臻,是武扬县主簿,也就是县衙的二把手。”傅彦娓娓道来。
“看他身边带的府役当中,有四名脚穿带纹路的官靴,这是一等府役的规格。可是一般县级主簿自己只能带两名一等府役,再看那晏臻穿着不菲,根本不是一个主簿的俸银能承担得起的。”
傅彦严肃道:“我猜测,这个晏臻在武扬县衙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估计连县丞都得对他礼让三分,十有八九是出身于富商家族。”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对方可以调动支配的人手不仅仅是那几个府役,还可能有他家族的下人,甚至是武功高强的暗卫?”贺听澜问道。
“嗯。”傅彦点头,“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如果晏臻真的是商门之后,要想在官场上往上爬十分不易。他的家族很可能会倾其所有,助他立功,在官场上站稳脚跟,给整个家族带来荣誉。”
贺听澜闻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情严肃下来,点点头道:“此言在理。”
傅彦这话说的倒是一点都不夸张。
自古以来商贾之家都想倾尽全力于官员攀上关系。
有的不惜用十万两白银做嫁妆,把女儿嫁给官员为妾;有的一掷千金给儿子买了个九品芝麻官。
更有甚者,竟然将自家三间店铺全部赠予一户高官人家,就为了让对方给自己儿子搏一个前程。
这个晏臻若真是商门之后,能做到县衙主簿的位置,强大的自身能力和雄厚的家族背景,至少得占一个。
最有可能的是两者皆占。
所以这次他不惜在河水里下毒,也要将入云峰上的情况一探究竟,只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趟水远比贺听澜想的要深。
“还有,倘若你在武扬县内都买不到解药,需要去其他县,也不能掉以轻心。”傅彦又叮嘱道。
“两个县的县衙传递消息极快,飞鸽传书两个时辰就能到。如果晏臻抓不到你,或许会求助其他县的府衙一同抓人。”
“还有,许多客栈当中也有府衙的眼线,所以住客栈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嗯,我会的。”贺听澜点点头。“不过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我的容貌。”
“哦还有,晏臻既然料定会有人去买半月劫的解药,那么一定会在城中做好相应的监督。所以最好不要在同一家药铺购买解药的全部药材,而是想办法得到配方之后,从不同的药铺凑齐,这样对方也不易察觉。然后在出城的时候一定要把解药藏好了,城门守卫得到消息可能会搜身。”
傅彦叽里呱啦一通讲,把自己能想到的风险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考,“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这家伙一向不怎么爱说话,搞不好刚才把一整年的话都说完了。贺听澜心想。
可是看着他垂眸沉思的认真样子,贺听澜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他似乎是真的很担心。
傅彦还在那琢磨呢,努力把自己脑海中所有能用得上的知识储备都给倒出来,却突然感到身上一暖。
贺听澜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傅彦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子卡住了。
“阿澜?”
“突然很想抱你。”贺听澜在他耳边轻声说,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傅彦的侧脸。
“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毕竟刚摘的柿子都还没来得及吃,我说什么也得回来尝尝啊。”贺听澜俏皮道。
傅彦知道他用这种轻松开玩笑的语气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太担心。
可是傅彦也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
傅彦不可能阻止贺听澜以身犯险,便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官府的事情多讲一些。
信息不怕多,万一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危机时刻先保命要紧,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再想办法。”傅彦抱紧了贺听澜,“我等你回来一起尝你种的柿子。”
“你在寨子里也要保重。”贺听澜道,“你才来不久,平日里主要负责的也不是体力活,所以有些人会对你有偏见。以往有我在他们不敢说什么,但之后几天我不在,保不准有人会趁机欺负你。如果发生了,你万万不可与他们正面起冲突,会吃亏。等我回来帮你教训他们!”
傅彦乐了,“知道啦,别的不敢说擅长,可这人情世故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二人才在一起不足一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一想到要分开好几天就难受得要命,便趁着贺听澜离开寨子之前这点时间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就已经酉时二刻了。
贺听澜拿上包袱,与傅彦告别后,又去和几个重要成员一一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
等他赶到寨子大门口的时候刚好酉时三刻。
江如云也跟他前后脚到了。
“都准备好了?”
“当然,一切准备妥当!”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