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昌为何要杀他?
傅彦不禁陷入沉思。
虽说傅家和李家偶尔确有些冲突,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不至于下死手。
硬要说起来,两家之间最大的竞争关系其实在宫中——
也就是最终大殿下和二殿下谁能继承大统。
不过傅彦实在想不通皇子夺嫡为何要拿他开涮。
傅彦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一头雾水,是因为他了解的信息还不够多。
如果这背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呢?
看来还是得暗中调查一下李家。
然而傅彦还没来得及展开计划,他的思绪就被郁云骞打断了。
“阿骧,好消息!”郁云骞大步流星地朝傅彦走来,脸上洋溢着喜气。
“是不是入云峰的事情有结果了?”傅彦连忙问道。
“正是。”郁云骞说,“我方才面见了圣上,把事情原委都禀明了。圣上了解之后也表示理解,并且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今日早朝过后,郁云骞没有随其他大臣一同离宫,而是单独去御书房拜见了元兴帝。
“爱卿来找朕,所谓何事啊?”元兴帝也才刚回来,坐下喝了口茶,悠悠道。
“禀告陛下,臣奉陛下之命,为带兵前往宁远郡支援剿匪一事做准备,中途却发现了些令人为难的事情,特请陛下定夺。”郁云骞恭敬道。
元兴帝闻言,将茶杯放下,好奇道:“哦?郁将军久经沙场、对付匪寇颇有办法,竟然还有令你为难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是。”
于是郁云骞化繁为简,将傅彦当初其实是被入云峰上的人所救一事讲了一遍。
“还请陛下恕罪,臣妹与傅尚书夫妻二人一直教导孩子,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臣的外甥才会因为对方于他有救命之恩,而将入云峰上藏有逃犯一事瞒了下来。少年人总是会因为重情义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绝非是故意要欺瞒陛下!”
说着,郁云骞将一摞卷宗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这些便是入云峰上部分逃犯当年的卷宗。这几个月以来,臣已经逐一调查清楚,其中无一例外都是事出有因。”
“这些逃犯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为家人报仇,要么则是被推出去顶罪。总之,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而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还请陛下给他们一次机会。”
在一旁垂手候着的大太监立刻将卷宗接过来,躬身递给靠在软榻上的皇帝。
元兴帝似乎是对这些颇有兴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卷宗翻阅起来。
郁云骞见皇帝对此事颇为上心,连忙趁热打铁地继续讲起来。
“经臣调查,这其中光是被亲生父母卖去‘宰白鸭’的案子就有三十七例。大梁律法中写道,贵族官吏犯法,当罪加一等。那些犯了事的官吏富商早就该被处置了。故而,这些‘白鸭’只是为了活命而已,本就无罪。”
所谓“宰白鸭”,便是一些有权有势之人犯了罪,却又不愿意被判刑,于是就花重金“买命”。
穷苦人家会将自己的孩子卖给对方,替对方顶罪服刑,以此换取供全家人吃饱穿暖的钱财。
虽说“宰白鸭”并不合法,但正所谓有求就有供,律法也拦不住。
卖孩子的穷苦百姓家需要这个钱,再加上他们家中大多都有好几个孩子,有些铁石心肠的父母便甘愿牺牲一个,给全家换口粮。
而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花些钱财不算什么,能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买家和卖家一拍即合,彼此都觉得自己从中赚到了。
时间一久,“宰白鸭”的生意在民间规模越做越大,俨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生计脉络。
甚至还有专门的牙人负责收集信息,为买家和卖家“牵线搭桥”。
只要是有意向的,就可以去牙人那商定好价格,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随着此事规模愈来愈大,也渐渐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一旦将人像货物一样放在市场上随意买卖,民间的交易就会从“双方你情我愿”到“一方被迫自愿”。
于是民间很快就接连发生无良父母强迫孩子送死的情况,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前朝乾安帝年间,朝廷曾大力整改过“宰白鸭”这一现象。
然而费时费力不说,效果还特别差。
买家不乐意还好理解,卖家竟然也不乐意!
他们觉得朝廷非要插手家务事,断了穷苦人家发财的路。
于是整改计划没坚持几年就失败了,民间“宰白鸭”这一生意反而是越做越红火。
“除了‘宰白鸭’的受害者,还有不少人是因自己的妻女被权贵所欺,试图为妻女报仇而成了逃犯。”郁云骞道。
“这段时间,臣将这些案件看下来,只觉民间疾苦远超臣所预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臣心痛不已,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陛下,如今我大梁内忧外患,民间早就动荡不堪,民心已然不稳。”郁云骞跪在元兴帝面前,一字一句道。
“此时我们最怕百姓对朝廷失望、齐国与北疆趁虚而入。所以臣斗胆恳请陛下广施仁政、加力推行。”
“若是陛下能够对这些落草为寇之人表达出关怀与怜悯,此事传到民间定能为陛下笼络民心。”
郁云骞见元兴帝眉头微展,心道看来有戏。
于是他继续说:“此外,据臣的外甥所说,他住在入云峰的这几个月里,从未见过那里的人作恶,更没做过一丝一毫伤害无辜百姓之事,反而还给当地的济慈堂捐了善款和过冬衣物。”
“并且,那里还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丁。陛下何不将他们为朝廷所用?也能为我大梁之江山稳固贡献一份力。”
元兴帝盘着手中的珠串,颔首道:“郁爱卿所言在理。”
“既然入云峰上的人并未打家劫舍、烧杀掳掠,便不可将他们与寻常匪寇一般对待。”
郁云骞闻言,面上一喜。
元兴帝继续道:“虽说他们曾经确实做过逃犯,但毕竟是被逼无奈,之后又再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是该给他们一次机会。”
郁云骞连忙叩首道:“陛下圣明!还请陛下示下圣令!”
元兴帝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便由郁爱卿定夺好了。”
“只消量才而用便可,充军的充军,种田的种田。至于女子……想嫁人的就让她们嫁了,不想嫁人的也给安排个去处。此事郁将军比朕在行,就全权交由你去办吧。”
“臣领旨,多谢陛下圣恩!”郁云骞大喜过望,“陛下仁爱无疆,慧及黎庶。百姓必将深铭陛下恩德,世世不忘!”
元兴帝笑着调侃道:“郁爱卿说起话来怎么也文绉绉的了?”
郁云骞知道,元兴帝这是在打趣他不爱读书。
其实二人年少时都曾在碧山书院求过学,那时候郁云骞就是出了名的读不进去书。
后来果不其然,他选择了弃文从武,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郁云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臣这是太高兴了,将所学的全部文采都用出来以表谢意。让陛下见笑了。”
元兴帝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郁爱卿也请便吧。”
郁云骞刚要拜别,却见元兴帝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身看向他。
“只是朕先前交代你的事,切莫忘了。”元兴帝意味深长道。
郁云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元兴帝说的是哪件事。
“是,臣时刻谨记。”郁云骞恭敬行礼道,“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傅彦听完郁云骞这番话之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太好了!”傅彦感叹道,“陛下答应了给他们安排去处,那他们以后就是有正经身份、有官籍的人了!”
郁云骞刚要下意识地附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等会儿,你说什么?”郁云骞眯起眼睛,“难道入云峰上那帮人一直都没有官籍?”
傅彦流下一滴汗:“呃……”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去交货的时候要进城来着。没官籍怎么进的城?”
傅彦:“这……”
郁云骞恍然大悟,“莫非他们一直用的都是伪造的假官籍?!”
傅彦:“舅舅,您听我解释!”
郁云骞给气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舅舅我现在是听到什么都不奇怪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傅彦尝试找补。
郁云骞的眼神凝聚在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后,他突然笑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好奇那群人的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傅彦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对哦,光顾着琢磨给无名寨脱罪的事情,完全忘了他和贺听澜还有家人这道坎要跨呢!
以郁云骞的脾气,要是正面对上了贺听澜……
若是说“小有摩擦”,似乎显得有失偏颇。
完全就是水火不容的情况啊!
郁云骞这直来直去的暴脾气跟火药筒子似的,傅彦最了解不过。
而贺听澜呢?他压根儿不会因为别人年长于他就格外恭敬,再加上那张嘴的战斗力……
一老一少不论是吵起来还是打起来,都能给整个入云峰掀个底朝天!
这个场面,简直想都不敢想。
于是傅彦连忙道:“舅舅,此番去宁远郡,我也跟您一块吧。我对那边还挺熟的,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