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定睛一看,来者并不是什么刺客,反倒是个身穿羽林卫盔甲的士兵。
“属下见过傅公子!”羽林卫下跪行礼道。
“免礼。”傅彦虚惊一场,“羽林卫不是应该在行宫那边为迎接圣上做准备吗?你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
“回公子的话,属下是专门来找公子的。”这名羽林卫面露难色道,“属下有一事相求,恳请公子出手相助。”
“你说。”傅彦道。
“明日围猎之时,公子能否选中属下一块进围猎场?”羽林卫言辞恳切道。
冬猎有个规矩,那便是所有进入围猎场的人身边都必须有两名羽林卫陪伴。
此举一是为了确保这些王公贵胄们的安全,以防被猛兽袭击;二是万一与人发生什么纷争,身边的羽林卫也可以作证。
一般来说,世家子弟们在羽林卫当中都有亲戚,所以在挑人陪同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带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人。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也更放心一些。
但如果没有提前确定的人选,那就随便挑两个。
能够一同进入围猎场对于羽林卫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他们除了保护贵公子们之外,也可以参与狩猎。
如果表现出色,就可以让皇帝注意到自己,没准还能得到赏赐什么的。
更有甚者可以升官。
就算没有获得皇帝的青睐,能跟这些高管贵胄们混熟了也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好处。
往年傅彦带的都是他大伯母的娘家侄儿,然而那人今年升了官,已经不是普通侍卫了。
看来,这名羽林卫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跑来找傅彦恳求机会的。
傅彦微微皱眉,问道:“你想出风头?你应该知道,羽林卫是不能私下里求机会的。”
“请公子恕罪!”羽林卫立刻跪下,“属下自然知道,陪同进猎场的侍卫只能由您来选,属下本不应该如此冒昧,可是属下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说来听听?”傅彦道。
“属下陈锐,自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是由祖母抚养长大的。从小到大,祖母就对属下寄予厚望,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我进入羽林卫,将来加官晋爵,光耀门楣。”陈锐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四年前,属下去参加羽林卫的遴选,明明各项考核成绩都很优异,却因为没钱贿赂考官而被淘汰。祖母得知此事后,掏空了她自己的嫁妆才将属下塞进羽林卫。”
陈锐说到动情之处,抹了一把眼泪道:“如今属下的祖母病重,属下实在是没办法了,只有把握住这次冬猎的机会,得到陛下的青睐,给自己搏个好前程。如果能升官,属下就有更多钱给祖母治病。就算……就算病治不好,至少也能让她老人家在临终前看到她的孙儿出息了。”
此人一片孝心倒是挺令人感动,傅彦心想,只是……
陈锐似乎是看懂了傅彦的犹豫,连忙保证道:“傅公子,属下保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羽林卫那边把我们的家世背景都记录得明明白白,属下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属下苦练骑射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属下可以保证,这次一定能崭露头角的!等事成之后,属下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今日相助之恩。”陈锐目光坚定,字句铿锵地说道。
说着,陈锐还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玉佩,双手奉上:“此乃朱砂佩,是亡父留给属下的传家宝,也是属下最珍贵的东西。属下愿以此物做保证,还请公子出手相助!”
傅彦接过那块玉佩一看,果然是成色极好的朱砂佩。
这样一块玉,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羽林卫而言,应该顶得上全部身家了吧?
如此看来,这个陈锐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来找他求情的。
傅彦犹豫了。
虽说这样于矩不合,但说到底规矩也应该通权达变。
陈锐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选择如此,不如就帮他这个忙。
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看见,到时候只需要装作相中了陈锐,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于是傅彦微微颔首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
陈锐脸上立刻转忧为喜,倏地抬头看向傅彦,颤声道:“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属下多谢公子成全!”陈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冲着傅彦咣咣一通磕头。
“行了,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傅彦伸手将陈锐扶了起来。
“这块玉对你既然如此重要,那还是还给你吧。”傅彦将朱砂佩塞到陈锐手中,“若是真想报答我,以后升了官之后莫要忘了初心,公平公正地对待下属就行。”
“公子您真是大好人!”陈锐感动得眼圈发红,“可是若是让您白白帮忙,属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您先收着,权当是属下的一片心意。等属下升了官发了财,再从您这儿赎回来,您看可好?”
“也好。”傅彦心想此人还挺有风骨。
“那,若是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归队了。”陈锐道。
“快回去吧。”傅彦挥了挥手,“别让人起了疑心。”
陈锐立刻抱拳道:“是,属下告退。”
说罢,陈锐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待陈锐走远后,傅彦把玩着手里的朱砂佩,却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异样。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傅彦心道。
一个最普通的羽林卫,有野心、想升官发财,一点问题都没有。
傅彦还挺欣赏他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就在此时,傅彦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快三刻钟了。
完了,阿澜肯定等着急了吧?
得赶紧回去!
想到这,傅彦赶紧将那块朱砂佩塞进衣袖里,疾步朝车队走去。
结果傅彦刚走了没一会,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着急忙慌地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傅彦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贺听澜和顾泽礼吗?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混到一处去了?
“傅文嘉!”顾泽礼看到傅彦,嚎了一嗓子,赶忙跑过来。
“你这孙子上个茅厕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
傅彦哭笑不得地搡了他一把,“能不能盼我点好!”
“刚才没事吧?”贺听澜担忧地问道。
“哦,没事。”傅彦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沿途看风景来着,就耽搁了一会。是不是等着急了?”
“没有。”贺听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是怕你出什么事,然后别人调查下来发现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我就洗不清了。”
傅彦:“你就嘴硬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走,赶紧回去吧,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顾泽礼一胳膊搂住傅彦的脖子,又一胳膊搂住贺听澜,大摇大摆地往回走。
结果被贺听澜和傅彦同一时间挣脱开了。
傅彦:“别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贺听澜:“本来就热,你别搂我!”
顾泽礼脚步一滞,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双臂——
“不是,你们俩至于么?太不够兄弟了!”顾泽礼嚎道。
傅彦和贺听澜偷偷对视一眼,乐了。
三人到达行宫附近时,天空中只剩余晖。
羽林卫已经布置好了篝火,从火堆的方向传来阵阵焦香味。
“他们在烤羊肉!”顾泽礼兴奋道,“走走走,快去吃点,我都要饿死了!”
年纪大些的官员和夫人们早早便回了帐篷,只有年轻力壮的小辈们才会在外面野。
一群世家公子哥儿围在篝火旁边,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聊天扯皮,好不热闹。
“今年年末考试又被训话了,也不知道我还要多久才能毕业。”一名锦衣年轻公子垂头丧气道,“不如让我死在太学算了!”
“哎,玄安兄你也看开点,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么。”顾泽礼撕下来一条烤羊腿肉递给对方,“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就看是太学先把我劝退还是我爹先把我腿打断。”
那名叫周玄安的公子接过羊腿,吃了一口,结果更伤心了。
“完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等冬猎结束,考绩簿也该发下来了,到时候我肯定免不了一顿胖揍!”
顾泽礼叹气道:“彼此彼此。”
他拍了拍周玄安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至少你爹是文官,打起来劲儿也不会太大。”
周玄安一脸悲壮地看着顾泽礼,然后“哇”地一声嚎起来,与顾泽礼抱头痛哭。
“完蛋了!咱俩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先死为敬!”
众人被这对难兄难弟逗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一个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
“每到这个时候就羡慕文嘉兄,算下来这都在吏部任职一年了吧?”旁边一个身材略胖的公子道。
“别羡慕我。”傅彦苦笑道,“进了吏部才发现以前在太学是多么清闲。”
“那要不咱俩换换?”顾泽礼提议道,“我帮你任职,你帮我上学?”
“我劝你慎重。”傅彦憋着笑道,“到时候被顾伯父发现了,你就不仅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顾泽礼哀嚎一声,化悲愤为食欲,狼吞虎咽起来。
“说起来,还是小贺大人过得自在啊。”突然有个人幽幽地来了一句。
“不用考学不说,还一上来就是从六品,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另一人也附和道:“人家救了文嘉,又有郁大将军亲自举荐,这叫天时地利人和,是咱们羡慕不来的。”
贺听澜正忙着嚼羊肉呢,闻言眉毛一挑。
哟,这是在阴阳怪气我呢?
他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去,刚要开嗓一顿轰炸,却被别人抢了先。
“我没记错的话,梦洲在军械司的考核每项都是优等吧?”傅彦微笑道。
“要我说啊,打铁还需自身硬,否则机会送到手里也抓不住。”
贺听澜一愣,随即笑了。
虽然他从没指望过有谁能帮自己说话,但……
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贺听澜切了一块肥瘦均匀的羊肉,悄悄递到了傅彦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