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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水汽。
一辆旧货车行驶在英格兰东北部约克郡的山间小道上,车内音响放着蓝调摇滚,开车的是个砂金色长发的粗犷青年,副驾驶则坐着一个看上去较为斯文、体态修长的黑发男人。
春日午后的阳光渐渐穿透了潮湿的空气,这片天地仿佛被缪斯的手抚触而过,泛出了纯净剔透的金色光泽。
“你望着这片美丽的花海发呆,你在想谁?”金发问。
贺昀之手肘支着车窗喝酒,笑道:“这么无聊干什么?”
“Leo,你还在想他吗?”
“早不记得他了。”他又望向窗外。
“我还没说是谁。”金发说。
“……”有片刻的怔忪,贺昀之叹了口气。
金发的安德烈咬着香烟,没心没肺道:“或许换个心情?是该交个女朋友了,今晚Party,介绍安娜给你认识。”
“WOOHOO——!!”
摇滚音量随着一阵颠簸被调高,震出无边音浪,伴随着一声少年般精力旺盛的响亮口哨。
货车穿越延绵起伏的山谷,终于在黄昏之前抵达霍沃斯。
这个小镇远离都市喧嚣,美丽而又僻静,唯一热闹些的地方是依坡道而建的一条商业街。
整条街的酒水买卖基本都被安德烈承包了,两人将一货车的货物送完,太阳差不多落山。
“本想邀你出来散心的,没想到让你帮我搬了大半天的货。”安德烈把车开回小镇自己家中,“我说,自从毕业之后你应该再也没做过这种粗活了吧,还能习惯吗?”
贺昀之无所谓地笑笑,“当年毕业旅行,一群人因为某人不得不去农场‘体验生活’之前,我可也没干过粗活。”
安德烈因他的话瞬间想起尘封往事,再次非常抱歉。
他们曾是大学期间的同窗挚友,一起学习,也一起冒险。
或许光看对方粗糙的举止与装束,很难看出他也曾是MIT工程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但事实的确如此。
毕业那年,因为他的一些小小疏忽,导致他们一群男生被困农场劳务一个月。最后所有人因为体力不支消极怠工,唯有Leo坚持下来,并荣获‘爱心农场公益大使’勤劳奖章,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没记错的话,他还意外收获了一颗农场主女儿的芳心。
这家伙,桃花运总是旺盛到令人匪夷所思。
安德烈熄火拉手刹,回忆至此,不由问道:“奥德里奇……要怎么追他才好?我会吓到他吗?Leo,你都是怎么追求别人的?”
“你确定要问我?”贺昀之说。
安德烈才想起他上段令人不愉快的、几近可用硝云弹雨来形容的惨烈恋情。
“抱歉。”他想了想,又问:“那,站在一个直男角度,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
“毕竟你当年也是直男来着,是怎么被掰弯的?”
“……”
…………
晚霞以一种南瓜混合着枯玫瑰的颜色浅浅晕染着花枝与绿草,氤氲于目之所及,为街道覆了一层油画色调。
他们洗去一天劳务的疲乏,整理了行头,前往奥德里奇的生日party。
这两人身形皆高挑劲韧,即便是安德烈衣柜单调至极的花衬衣与牛仔裤穿搭,也不显低级,反而更衬得人桀骜不驯又风流倜傥,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他们散步走在街道上,路遇一家花店时,安德烈停下挑选鲜花,贺昀之则单手插兜在路边等候。
他点起一支烟来,环顾着四周。
街对面一家招牌古老的店面吸引了他的注意。
似乎是一家古董店,橱窗布置得很精致。通常这样的商店会隐藏着一些颇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如果能淘到昂贵别致又有意义的礼物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跟安德烈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去了那家商店。
秃头发福的店主戴着单片眼镜边抽雪茄边翻书,贺昀之踏入店内,将抽了一半的细长香烟随手摁灭在了他手边的烟灰缸里。
老男人掀起眼皮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翻书。
店内有一些古着、玩偶、珠宝首饰,甚至包括藏酒之类的。贺昀之随处看了看,作为生日礼物一时也挑不出个所以然。
“想要买些什么?”老男人问。
“能刷卡吗?”贺昀之自顾自问。
“当然。”
“店里最贵的是什么?”
老男人摘下眼镜打量他一眼,说道:“等会儿,我给你拿来。”
“嗯。”
贺昀之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眼角余光忽的被角落里一对人偶攫住。他顿了顿,目光就这么定在了那对人偶上。
手指不自觉地敲了两下玻璃台面,他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有手肘那么长的球形关节偶。这人偶的面孔有种介于真实又过于精致而不符合现实之间的感觉,尤其是其中一个太过有特色,双眼瞳孔下方一寸左右那两点红色的痣,冷冷的带着几分俏皮和娇艳。
哈,真漂亮呢。
他想起当年自己见那人制作人偶的过程,他总是很有耐心去做这些手工制品。
所以,这是成品吗。
店老板此时走出来说:“REUGE的八音盒,十年前出的限量版。”
“哦。”贺昀之回神:“八音盒啊,很合适。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没问题。”
他依旧在看那人偶。
店老板顺着他目光看去,又看了看眼前这位亚裔面孔的顾客,道:“客人想要这个吗?三年前偶然在二手网站淘到的,说是纯手工绝版。”
“……”
“奇妙,您和那个人偶还有点像,呵呵。”
呵呵。绝版,当然。
世上不会正巧再有两人长着和他们一样的脸,也不会再有人去雕刻自己与他的真实模样。
当初他带走了他很多东西。但也许这对人偶在制作完成后,是被他藏在了很隐秘的地方,所以他没看到。
他在此后都没有追忆过往,也许后来那人的房屋被收走,屋内剩余东西也被变卖,这些琐碎物件才漂洋过海出现在这里。
明明应该会像大海捞针一样,而现在这人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巧到了玄妙的地步。
“一起包起来。”贺昀之最后道,“我现在付款,人偶我过两天再来店里拿,先在你这放着。”
他只是不想那与自己长相肖似的人偶被展示,或是以后被他人买走把玩,这有点怪。
…………
“啊,都说了不要再送礼物,派对的酒水还都是你安排的……”奥德里奇不好意思道。
“哇,你的朋友们长得可真~~~帅啊,奥德里奇。”
“唔?是呢,是安德烈和Leo。”
捧着一大束新鲜玫瑰的安德烈与提着一个少女风格礼物袋子的贺昀之,两人的模样或许……的确如花蝴蝶般引人注目。
最后安德烈拿过贺昀之手里的礼物袋子,连同自己手里的鲜花一起塞进了奥德里奇怀中。
“安娜呢?来给她介绍个男朋友。”安德烈说。
奥德里奇笑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什么嘛,都是老同学。”
穿着性感柠檬黄低胸小礼裙的安娜在看清来人之后,对安德烈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还以为是哪个安娜。”贺昀之转身望天。
“不会吧,你们打过交道?”安德烈说。
“当然!”安娜说道:“这就是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未婚妻守.贞的家伙!”
贺昀之迎接着黑历史照面抽打,肩膀控制着抽搐:“哈~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古板的话来?”
安德烈无情地说:“某些方面你是挺古板的。”
比如牛奶般的肌肤,金色长卷发,丰润而有致的身材。安娜这种带着古典气息符合传统审美的性.感,明明就是Leo这种没什么新意的家伙曾经喜欢的类型,所以才会想要撮合。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贺昀之投降道:“别再提了。”
“你们在谈论什么?”奥德里奇也走了过来。
“生日快乐啊,honey~”安德烈被他所爱吸引,揉一把他的头发,同时解围道:“让他们调情去吧,我们一起去跳舞。”
酒吧音乐接连几首都是较为柔和的舞曲。
朋友们纷纷进入舞池。
贺昀之走到吧台,为安娜与自己倒了两杯酒。
红醋栗般的酒水颜色在白皙指间荡漾,两人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听说你后来做了摄影师,还是记者?”
“三流媒体混混而已,现在做自己的频道。”安娜说道。
与外表不太一致,安娜性格外放开朗而又随意,在世界各地都待过,语言系统混杂,会说中文甚至粤语。
“你呢?”这么问的时候,她难得的迟疑了一下。
“毕业之后就回去继承家业了,只是运气不太好……现在在波尔多酒庄做点红酒生意。”
听她粤语说得不错,大概在广府地区没少待,又是做的那行,当年自己的绯闻八卦也算轰动一时,刻意避开没说的部分,应该多少也知道。
“……听安德烈说,你还没有女朋友?”安娜试探性地问。
好一会儿,贺昀之才认真地说:“娜娜,你应该知道我那些事情。”
“嗯,抱歉,我看到过。毕竟当时……真的很轰动。”
贺昀之闻言,垂下了眼睛。
“不过你真的……性感极了,Leo。”
安娜着迷地看着他,他有着星耀的黑发,看起来温柔神秘,略带欧式的眉骨与眼窝,纤长浓密的睫毛鸦羽般垂下来,安静时的面容英挺而不乏一种雕塑式的精美,有种强大而又脆弱的气质。
“你也很美。”贺昀之坦诚地夸赞道。
派对热闹极了,无限量的酒水供应让本就嗨翻的年轻人们更加的肆意狂欢起来,不知不觉就酒酣耳热,音乐也越发的摇滚激烈。
直至深夜,空气里升腾起浓烈的酒精味道。
酒吧楼上为朋友们酒后夜宿提前准备的旅店房间陆续亮起了灯。
“我想,和奥德里奇……做X!”小旅馆逼仄的木质走廊传来醉酒人“咯吱咯吱”凌乱的脚步声。
“唔唔!”是奥德里奇捂住了安德烈的嘴巴。
“安德烈笨蛋,我家的旅馆不隔音!”奥德里奇红透了脸蛋,着急地说着。
已经都听到了。
旁边房间内,贺昀之在半醒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月光照着地上一路的内衣、吊带、裙子……身旁女孩睡着,发出匀长的呼吸声。
酒醒了大半,颅脑内泛着酒醉的头疼,一片混乱。
贺昀之扶着额头起身,想要去倒杯水,床头柜上手机却忽的亮起消息提示。
夏时宴:贺先生,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夏时宴:小鹿,他回来了。
附了一张照片,小鹿似是被胁迫般的睁着圆圆的眼睛,对着镜头比了个耶,表情天真又无辜。
该死。
贺昀之握着手机,一瞬间头快疼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