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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春汛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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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意在竹院停留了几日,并不急着离开。

屠娇看他,时常面有疑色,她以为谢长意问过她南州之事后,必会挨个询问受伤的士兵,获知更多的消息。可谢长意似乎对南州军不感兴趣,只关心那个姓祝的军事和军营里有无女子的事情。她对朝廷的官员本就没多少好感,只当谢长意也是那种明哲保身的庸官罢了。

阿芜在谢长意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抱怨大皇子和梁彦章的暴行,看上去深恶痛绝。谢长意每次静静听完,都不做回应,反倒是斜睨对方时,眼中有些淡淡的冷漠和沉思。

柳清风总是白日睡觉,晚上站上高处,拿着罗盘夜观星象。

这天清晨,他从山顶气喘吁吁地跑下,拉上三人往山顶而去。

他拿出罗盘,神情紧张道:“这几日云像不对,风向也不对,我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知道这是汛期的征兆!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大汛期!”

屠娇疑惑道:“柳叔,这也不稀奇啊,江南多河多雨,年年都有汛期。河道堤坝固若金汤,好多年没出过问题了,您这么惊慌做什么?”

柳清风抓了抓头发,似乎不知从何说起,他语焉不详,断断续续对众人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1]。这卦象怎么如此……如此,要我怎么说啊……”

谢长意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便瞥见远处河流两岸的树木正在连片倒下,未听水声,已见水暴!

屠娇也看见了,惊恐地指着远方,“这是、这是……发大水了!”

柳清风猛地转过头,面色灰败如土,惊得罗盘都掉地上了。

滚滚长江东逝而去,呼啸奔腾如猛兽,席卷着沿途所有的土地,巨大的水声接踵而至,刺耳如擂鼓。

他们站于高处,眼睁睁看着暴虐的河水奔流而下,随即脚底都传来震动,石子疏疏跳动,急促如雨点。

“完了完了……”柳清风喃喃自语,他修道多年,即使能算出汛期,也无法阻止汛期。卦象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他无法向三个年轻人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反时为灾’的大水,无情吞噬地上所有的生灵。

谢长意的神情也不可谓不惊愕,他思忖许久,漏算的一点,就是上位者无视人命的狠心!更没算到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让整个江南给元惟津送葬!

他在惊愕的同时,心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四人中从始没有开口的阿芜看去。

阿芜瞪大着眼睛,也是一脸的错愕,可谢长意总觉得她惊惧之下,有些僵硬,还有更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谢长意收住心思,向柳清风道;“三舅,我必须要走了。您回清河郡吧,清河郡多水,此番必然受灾严重,母亲还在那里,就拜托舅舅多照看了!”

“嗯嗯,”柳乘风堪堪回过神,应了下来,“你放心,郡主府地势好能眺江,发现情况有时间撤离,你母亲想必没事,我这就回去!”

“多谢舅舅了!”谢长意说着就要飞奔下山。

忽而,阿芜出声叫住他:“我也要下山!江水必然淹没了不少百姓,我会医术,一同下山救人才是!”

谢长意看着阿芜焦急的神色,顿了一下道:“好,阿芜姑娘不介意,就同我一路吧。”

此时,屠娇也反应了过来,见众人都要下山离去,出声道:“我就不下山了,这里的军士不能离人,而且,我丈夫也埋在这里……我就在此为各位祈祷了!”

三人应好,各自迅速收好了行李,匆匆飞驰上路了。

.

按柳清风所算的,上游春雪融化,气流交替,必然立时会有暴雨。

果然,谢长意同阿芜骑马穿梭在雨中,暴雨如注,将人眼睑都遮住了。

道路泥泞得不像话,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赶路。

从丘陵往平原而走,地势越来越低,不多时,就见肆虐的江水横挡在前,水中飘荡着各种被席卷的人畜树木。两人不得不停下来,救治那些幸运爬上岸的百姓。

两人费力拖拽百姓至岸边,压水催吐,可暴雨之下,搭建草棚困难,热水有限,只能眼睁睁见一些侥幸活命的人,又死于高热或撞伤。

一路向前,他们终于遇到了一块百姓齐聚的救难所,得以短暂的休息。

阿芜精疲力尽,手掌脚底全是血泡。谢长意的情况不比她好,只是脑中思绪不停,强撑着精神罢了。

被洪水冲散的百姓来自各地,谢长意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同他自己推算的大致无差。

江水暴虐,冲垮了沿途大半堤坝,长江下游之地本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平原上面的州府受灾严重,官员们忙着分洪抢修,希望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沿江的淮、浔、沂、润等州城池不保,而南州,死伤也甚为惨重。

聚集在那里的军士据说已不足三成。更致命的是,梁彦章此前大肆搜刮了不少粮食屯于南州,虽然仓储建在高处,一部分勉强得保,可城中存粮已经尽毁。百姓饥病交迫,闹着要粮食救命,民情激愤,大有暴乱之像。

谢长意心烦意乱,不仅担心当下江南的危机,更担心事态往后的发展。

大皇子在南州的势力被毁,他就是用脚趾思考,也能猜出是他那个好弟弟做的。他暴怒之下,必然不肯罢休,所幸,想到北方还有秦老将军的助力,尚有胜算。

此时留在江南,必受拖累之苦。军士们军心涣散,士气大挫,他必会逼迫梁彦章,带着所剩的精锐和粮草,立即往北方前进。

而南州的民乱,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收拾,只留百姓在那里等死罢了。

谢长意对阿芜道:“阿芜姑娘,在下必须赶去南州了。你一路行来,身体也到极限了,这里尚有气息尚存的百姓,你可以留在这里救治他们。若大灾之后你无处可去,或者遇到困难,尽可以去清河郡主府。”

阿芜抹了抹脸上的尘土和汗渍,眼中满含坚毅,“不,我也要去南州。我从小长在南州,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我要去看看,现在的南州成了什么样子。”

谢长意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怆然,“在下直言,如今四处被洪水破坏,道路崎岖,以我们现在的脚程赶去南州,恐怕要耗些时日。在下并不想阻止你去南州,只是不得不据实相告,这些时日足够大皇子和梁总督将南州洗劫一空,飘飘离去了。州府的官员都紧着自家城池,能保全已是万幸。朝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派人来赈灾,所以……南州必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只怕姑娘会触景生情、心神伤怀啊。”

阿芜咬住唇,强忍着泪水,哽咽说道:“那……那他们就是都死了,总要有人去给他们收尸吧。总不能曝尸荒野,无人安置。”说着掩住眼睛,用衣袖胡乱擦去了眼中的泪水。

谢长意无奈道:“好吧,姑娘若是坚持,那就还是同在下一路吧。”

阿芜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谢公子既然说,大皇子和梁总督要弃城而走,那你还去南州干什么呢?”

谢长意按下心中苦涩,迟疑道:“在下有一个朋友……可能还在南州。”

阿芜含糊地点了点头,像是随口一问,并无下文。

两人略一修整,便打马不停地朝南州而去。

洪水冲乱了原本的道路,使得他们不得不绕路远行,几乎是用了将近十日的路程,才赶到南州附近。

江南总督府,原是为驱逐倭寇和海盗设立,矗立在离入海口不远的南州城。南州也因海上贸易的通畅,成为了江南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

可如今的南州,已成了一座空城,城门破败,泥沙俱流,潮湿恶臭,已不复华艳绮丽之像,只有灰败暗淡的死亡气息。

不过,因着上游泄洪有效,江水已退至小腿高度,勉强可供人下马淌走。

阿芜一见路边携老扶幼、奄奄一息的百姓,就再也忍不住,下马扑上前去查看。

谢长意按下不忍,骑马朝城内走去。

纵使谢长意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城中惨烈的景象震住了。

房屋尽毁,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臭之气,遍地狼藉,水面全是浮尸和朽烂之物。

不知天宫仙阙,只知此间地狱。

谢长意唾液自生,胃中涌起一股酸水,死死捂住嘴,才没恶心的吐出来。

他跳下马,小心避开百姓的尸体,淌着泥沙尸水,往江南总督府的方向走去。

沿途还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人声物响,多是从摇摇欲坠的阁楼之上传来的,看来是还有部分百姓,无力逃离,只得在城内苟活。

江南总督府的具体位置,谢长意很早就知道,他是半个江南人,又在这儿生活了整整五年。早年便有意无意的收集各州府的情报,熟悉局势。

此时沿着脑中的地图,仔细辨认方向,很快就找到了江南总督府。

总督府不复往日荣光,外墙污糟脏乱,大门被铁蹄踏毁,因着地势被阶梯抬高,里面才没有太多积水。

院中有一些老弱残兵奄奄待毙,抬眼看着谢长意,也无上来锁拿的意思,只颓败地低下头,节省那一点为数不多的力气。

大堂正中,祝青州一身软甲,负手背立,看着堂中挂着的一副‘江南海晏河清图’,默不做声。

听着身后的动静,他仿佛是有什么感应,出声道:“是心肝儿吗?”

谢长意在他身后,轻轻应了一声。

祝青州身子僵硬又放松,像是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身,还是那副谑浪笑傲的表情。只是落在谢长意眼中,却见他眼中藏着难掩的心衰悲伤,强颜欢笑得让人窒息。

“你比我想的来的要慢,定是道路被毁,行路难继吧。”

“是。”谢长意无意戳穿他,尽量维持着往常的神色,“……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离开?”

祝青州苦笑道:“心肝儿明明知道我不会走,不然也不会来南州找我不是吗?”

谢长意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知你心中有社稷苍生,见此场景,必然不舍抛弃百姓而走。可自古忠义难两全,你若不离开,就是背叛主君,多年心血付之东流。所以……”

“有些不敢确定,是吗?”祝青州替他答了,又笑道:“哎呀,什么时候连心肝儿都看不清我了,看来是真要故人离心了。”

谢长意实在不忍见他强撑笑意,轻声道:“面上以笑示人,心里都是苦的,你心里难受,在我面前就不必强撑了。”

祝青州眼眶一红,按下哽咽之色,紧紧盯着谢长意,像是想把他的音容牢牢记在心里,沉声回道:“其实心肝儿这次怀疑对了,我选‘忠’,就很难保住‘义’。人的私心挂着道义的枷锁,像一个囚犯,总会忍不住越狱的。我知大皇子兵败就在眼前,却不想千秋万代,让他挂着乱臣贼子的名声。这江水决堤之祸,百姓不明真相,议论是上天降罪,可我们都知道,这是那位高坐龙椅之人,对黎民苍生的漠视。他既无情,休怪我无义,这南州城埋着的数十石火药,就当是恭贺新帝登基之喜吧。”

谢长意惊愕道:“你疯了!你……”

他还想说什么,祝青州轻挥手,暗处走出几个军士,冷漠将他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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