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分阁的客人中,官家的小姐夫人占几成?”没在意方竹的调侃,意欢见谭家的马车没了影儿才转过身来,依靠着门框上,心情似是不错。
方竹默了半晌,随后斩钉截铁道:“四成。”
“才四成。”意欢有些惊讶,在她的预想中,至少也应该是五成。
“官家小姐夫人佩戴的首饰有讲究,九分阁开业不过两年,她们定是习惯去熟识的铺面。”方竹点点头,首饰铺虽说利润大,但竞争确是更激烈,若是没有定好的手艺和设计,根本开不下去。而商人大多附庸风雅,商户之女更是朝着京中贵女看齐,有六成的其他客人已是极好的了。
“从点心铺子转行卖首饰,上手这么快,”意欢明白这个道理,边听他说边连连点头,打趣道,“这个道理有些生意人怕是半辈子才明白,看来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做生意的料。”
“都是您心善收留我们,否则别说是做生意了,我们连填饱肚子怕是都难。”将拦路的圆凳搬走,方竹取出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合上了门板,室内的光线骤然被阻隔了大半,“兰儿来翰京后性子活泼很多。”往里间瞧,虽被门帘挡的严严实实,但他的脸上还是现出满足的笑。
意欢信任他,便由着他关上门,两人忙碌的身影与她初见他们时畏畏缩缩的样子重合,心下也是有股成就感:“那也是你们自己争气。”她的声音变得轻柔。
随后,方竹弯腰钻入柜台底下,取出了账本和今年出售货物的名录摊开,冷静分析道:“听您的吩咐,手头上这一批都出手了,仓库的库存没剩下多少,在七月十四之前,九分阁怕是要没东西卖了。”
意欢随意翻过账本,指尖随意拨弄着算盘上的算珠,默了默,笑问:“方竹啊,你觉得九分阁会成为翰京第一吗?”
方竹抬头,无比信任掌柜的:“您回来了,这是必然。”
“我也这么觉得,”意欢眉眼弯弯,“九分阁不缺钱,工艺也不俗,就差一个扬名的机会。”
扬名?若是要扬名,官家小姐们的介绍怕是比任何营销手段都有效果。可惜与掌柜交好的沈小姐现下处境也不似从前了,父亲被贬不说,天子赐的姻缘说没就没,如今更是入了太医院,高门贵女间的宴席都不见她出席两次。心里暗暗思忖着,方竹颇遗憾。
意欢猜得出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可沈和欣当下处境不同于往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愿去麻烦沈和欣的。
想了片刻,她拿起笔架上的狼毫,在名录的某处画了个圈,问:“今年翰京的珍珠首饰销量如何?”
“不大好,我们仓库积压的那批货有八成是珍珠的。”方竹心里门清,早就打探清楚了翰京各个首饰铺子的消息,连带着将一些成衣铺和布料店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
点点头,仔细思量过后,她淡淡道:“等会儿,你去找霍氏商队的霍冬霍老板,告诉她我想订购她手头上所有的东海、南海珍珠,连同明年的也要。”
“掌柜的…这…”方竹不解,仔细思量着翰京的流行趋势,珍珠这东西这两年确实有些过时了,现下高门贵女们大多喜欢点翠和玉雕,铺子里也是这两种工艺的首饰最好卖,要进货也该是进翠鸟羽毛和各类美玉,这么一大批珍珠岂不砸手里。
但掌柜的既然这么说,他去做便好:“今年珍珠不好出手,我们要想收下全部他们定是愿意的,但连同明年的,他们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他有些担心,这是笔大生意,但人家未毕会跟他们做,毕竟流行趋势说变就变,明年翰京贵女们喜欢什么只不过是她们的一个喜好罢了,万一来年贵女们又喜欢珍珠了,霍氏岂不亏损巨大。
“你直接报我的名字便好,他们会答应的。”意欢没什么顾虑,十分自信。
方竹知晓掌柜的人脉广,似懂非懂:“行,我这就去。”
“等等,”右手定格在账本的某一处,意欢颦眉:“膳部安郎中府上的安念小姐常来光顾?”
“是,几乎每半个月,她身边的丫鬟就要来一趟。”方竹如实答。
一股滋生而出的愧疚感涌上来,意欢叹了口气,低声道:“替我准备些东西…”
***
入夜,膳部安郎中府上。
安念的小院这段时日夜夜都将烛火燃到半夜。
凉风拂过窗外的紫竹,烛火摇曳之际,贴身的丫鬟识趣地带上了门。
“沈小姐说你前段时间回来了,她最近被留在了宫里,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先与我说。”安念倒了杯茶,桌上还有她亲手做的小食。
一个黑影自临近小池的那一侧窗户翻进来,一个匣子被她留在窗边的梳妆台上,整个身子如柳絮般轻盈落座。
“你铺子里的东西都很好,我平常也用不到,给我可惜了。”月光照耀下,那匣子比白日谭府购去的还精美,安念只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可惜她不常出门,便是偶尔参加推脱不了的宴席,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些首饰怕是会在匣子里落灰。
“平常哪会用不到,你自个儿在府里亦可佩戴,打扮的好看又不是给别人瞧的。”意欢呡了一口茶水,不涩温凉,抚平了她一路过来的燥热,“当然,你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便谢过了。”安念笑笑,将桌上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礼部谭侍郎的寿宴,安府会去吗?”静默片刻,意欢突然问。
乖巧的点点头,安念双手交叠在膝上,俯身靠近她些:“以父亲的品阶,原本送个礼便可,但膳部属礼部,新上任这位谭侍郎十分重面子,礼部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受邀名录内。”
“那你呢?”意欢亦靠近她三寸。
“也是要去的。”
看着她笃定地点头,意欢摆正身子,凝重道:“广州青石县县令为巴结同为广州出身的谭侍郎,特意在他寿宴前搜刮当地财宝想要献给谭侍郎,但贺礼在南市河被劫,其中最为名贵的便是谢时的《老子像》,可惜此画实为赝品。寿宴当日,原画的主人会寻到谭侍郎府上,你不如帮谭侍郎一个忙?”
突然听到了这番炸裂的消息,安念的脑子一时间没接收到,思绪搅乱地像一团浆糊。
见意欢煞有其事的脸色,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若是能帮得上忙也是极好的,只不过她那时只是去走个过场的,也自知没什么挑大梁的本事,怕误了意欢的计划。
“这…吴琅师父还在京中,鉴定名画…我人微言轻,旁人定不会相信的。”双手绞着帕子,她低着头,怕看到意欢失望。
“事出紧急,届时谭侍郎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脱罪的理由,至于从谁的口中说出来,此事并不重要。”确实有些突然和强人所难,意欢耸下肩膀,柔声道,“沈和欣说为了沈安两家的婚事,你和安郎中都有出头的打算,我思来想去,这正是个好机会,不过你若不愿也无妨,我会另外安排。”
出人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安念涨红了脸,低声嗫嚅道:“我…我愿意…此事便交给我吧。”
想了一会儿,将结亲一事搬出还是有些卑鄙,意欢叹了口气:“安念…你愿意嫁给沈和堇吗?”
安念摇摇头:“沈大人举荐,我父亲这才坐上了膳部郎中的位置,沈小姐和你又救我我的命,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可你要嫁的是沈和堇,你与他…”意欢皱眉,连她都有份,听上去,这好像跟沈和堇本人没什么关系啊?
“我与他没什么交集,但我能了解到他也是个极好的人。”她话还没说完,安念便急着为沈和堇辩解,“去年沐州闹瘟疫,沈小姐与陆神医日日流转于病患之间,沈尚书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斥责了其他朝臣焚城的折子,三月余,沐州的疫情才趋于稳定,而后沈公子领提案司及羽林军前去还未走出疫情的沐州发粮,这样的门户,我相信沈公子亦是位君子。”
她相信,她怎会不相信。
沈小姐和沈公子去沐州那日她都去相送了。
她自知杯水车薪,不及京中他人送赠钱财的十分之一,但还是购了一批药材和粮食。
那两日,他们对她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雪里难逢送炭人,地炉炙手便生春。
论起用心,京中赠银者无数,不及安小姐万分之一。”
那时的她便已倾心,怎会不愿。
只不过这门婚事实实在在是安府高攀了,她一直都当这是两位长辈随口之言,更何况沈尚书被贬,沈家当是为此事奔波,安府又无助力,她始终以为,这亲大概是成不了的。
对天子的无情,她有些愤懑:“春闱舞弊一案中,沈尚书连从犯都算不上,我以为凭沐州一事,沈府当是无恙的,没想到天子…这么…。”
后面的话安念没继续说,两人自然明白。
可意欢却有不同的看法。
若天子无情,就不会将沈尚书贬至沐州了。沐州的百姓记着沈府一门三人的恩情,沈尚书与其说是被贬至沐州,倒不如说是天子特意将人送去那边养精蓄锐的。毕竟沐州与西洲只隔了个沙洲,又与北齐接壤,而沙洲因与西洲通商的缘故,当地人文风情都已交融的差不多,若西洲进犯,沙洲恐抵御不久,沐州才是保障夏朝疆域的第一道坚固防线。朝堂党争的形式无论如何变换,沐州绝对是必争之地。
这般一想,意欢又叹了一口气,只怕几位亲王也该明白,天子看重沈府,与其打压夺权,想着怎么把自己的人往那个位置送,倒不如好好寻思该怎么拉拢沈府。
不过如此一来,怕是沈府两位的婚事是翰京人人都盯着的了,沈尚书未雨绸缪将沈和堇的婚事暗暗先定下确实有先见之明。
难怪老人们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意欢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真要是这样,安念现下这般处境还不够,她要助她登得更高。
于她于安府于沈府,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那便说好了,等谭侍郎一事后,你在翰京贵女们中的分量便不同往日了,届时我送你那套头面也有了用武之地,你可千万别忘了我,替我的九分阁说说好话,招揽招揽生意。”油嘴滑舌,恢复了几年前的不正经,意欢斜倚在桌上,眸子熠熠闪光。
安念一愣,又瞧见了她在她榻前打趣的样子,跟着一道笑出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