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夜晚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沙滩,留下一片宁静,却也带着未平的涟漪。
灯光调暗到最柔和的亮度,像是生怕惊扰这片落幕后的安详。
邹萍站在柜台前,手中是这次活动的企划册,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页,神情专注,却带着隐秘的疲惫。那种疲惫,是一天的琐碎劳累堆积出来的,更是日复一日为生活而战的倦意。
门轻轻被推开,唐禹川的身影融入这片暗影中。他站在门边,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安静和锐利。他注视着邹萍,目光中有几分复杂难明的东西——或许是怀念,或许是审视,但更多的,像是一种自己也未能完全理解的情绪。
“你最近忙得有点不像你了。”他的声音缓缓落下,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却没有激起多大涟漪。
邹萍抬起头,目光平静,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愠怒,也没有欢喜,只有一种近乎冷淡的克制。
“你真的了解我吗?忙忙碌碌才是我生活的常态。”她轻声说,语气淡如一阵微风。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将手中的一瓶水放在她身旁的台面上。那动作不显得多么亲密,但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关切。
“你不适合开餐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更喜欢你画画时的样子。你在画室里,总是全神贯注,那时候的你才真正有吸引力。”
邹萍轻轻地笑了,笑声没有多少温度,却也不显得刻薄。她把账本放下,转过身看着他:“那是你喜欢的样子吧,唐先生?可惜,我不是为了让你喜欢而活。”
唐禹川微微一怔,像是被她的话打到了某根隐秘的神经,但他没有退缩。“我不是否定你现在的选择,只是觉得,你本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餐厅的琐碎会困住你,消耗掉你原本应该放在画作上的激情。”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语气里多了一分恳切,“我愿意帮你出资办画展,或者开一间画室,这样你可以回到你真正擅长的领域里去。”
“为什么?”邹萍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深深的探究。“为什么你总觉得你能替我决定什么是更好的?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想要远离你的时候再次走进我的生活?”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她的质问像一阵凉风,轻轻地,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唐先生,你说你不喜欢我,却一而再地主动帮我,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拒绝我的愧疚吗?”邹萍继续追问,语气中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更好。”
“对我更好?”邹萍忽然笑了,那笑声低而短暂,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的声音。“你觉得什么是‘对我更好’?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需要靠别人才能活出点儿样子来的人?”她的声音缓慢却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我喜欢你,是的。”邹萍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却并不尖锐,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可那不代表你可以用这种方式进入我的生活,更不代表你能决定我的人生。我开餐厅,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会为它负责,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我的选择,不需要你来帮我补救。”
唐禹川沉默了。他的目光在邹萍脸上停留片刻,随后转向门外。夜色浓稠,灯光斑驳,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答案,却发现,任何回答似乎都无法说服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你不需要我的帮助,我明白了。”他低声道,语气里有一丝落寞。
邹萍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然,“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关心不代表掌控。既然你不喜欢我,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相处方式,我想就是互不打扰,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沉默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未曾表达的情感和未曾完成的对白。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步伐缓慢,像是每一步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我知道了。”他在门口停下,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推门离去。
唐禹川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邹萍站在餐厅的门口,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每一次她鼓足勇气,想要和唐禹川之间划出一道界限,也以为他们之间真的不会有联系的时候,他或她,总会有一个人迈出联系的新一步。
邹萍心想,今天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集吗?
也许吧。
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吗?
不知道。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转过身,看到麦生匆匆走进来,他的衣服上、有些凌乱,头发也乱蓬蓬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甩了甩外套,站在门口的片刻停顿,试图将脑海中的乱象整理清楚。
今天餐厅里的活动,原本是他该亲身参与的,却因种种原因失去了控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突然从背后拉入一场不明的阴谋,为什么会被锁进仓库里,无法出声。
那种无助感,那种困顿感,直至他最终被某人解救出来,才逐渐得到释放。而那个人,也一直没有显现身份。他只知道,背后有人暗中动手,让他错过了今天的活动。然而,敌暗我明,他回来的一路上一直在想,却一直都没有答案。
他报过警了,说明有人故意将他困住,然而警察也只是留他做了笔录,并不能即刻给他一个答复。
“邹萍,”他喊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交汇的瞬间,麦生感到一阵陌生。他有些不安,仿佛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伙伴。她依旧温和,但眼中却似乎有着比以往更多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麦生,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淡淡的安慰。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眸中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我今天遇到了一些麻烦。”他简短地说,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邹萍没有多问,她似乎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她依旧用那种平静的姿态,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怎么回事?”邹萍轻声问,眼中隐约有些担忧。
麦生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烦躁和困惑说出来:“有人把我关进了仓库,几个小时,直到刚才才有人放我出来。我甚至报了警,但没有任何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眼中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个意外。”
邹萍没有立刻回答,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沉默的深邃。她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却没有急于回应。
麦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无力:“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邹萍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门外的夜色,那些从门棂间泄入的微光在她的眼中仿佛是无尽的流动,她没有急于回话,仿佛在为自己的思绪寻找某种足够的空间来组织。终于,她开口,声音平缓,却有一种超越言语的重量。
“我猜,这一切的背后,或许是有人不愿意看到今天的活动顺利进行。”她停顿了片刻,那一瞬的沉默仿佛能吞噬一切,“你不必为此感到困扰,麦生,你是无辜的。”
那句话落下时,麦生的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某种东西忽然被揭开,而那不是他想要面对的真相。他站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邹萍的声音,那声音平静,似乎与她眼中隐隐闪烁的疲惫毫不相干,但麦生却知道,这份平静背后藏着的,是她内心深处无数次的挣扎与无奈。
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心疼,心疼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而他一直没有真正注意到。她的眼神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情绪,他无法完全解读,是疲倦,是倔强,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寂寞?
“你不需要为今天的事过于担忧,也不用为今天没能来帮忙感到内疚。”邹萍的话如同一阵风轻轻掠过,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忧伤。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门外,仿佛那些看不见的景象能够为她解答一切。“你和我,都是被动的参与者。并没有什么错。”
麦生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邹萍那张安静的面孔,眼神里流转着复杂的情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忽略一个事实:她的痛苦,她的挣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重。她每次微笑,每次安慰,都仿佛是一种强迫,而非自然的流露。
“那今天晚上,是你一个人撑下来的吗?”麦生终于问,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那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在空气中拉开了一道鸿沟,他希望从这个问题里听到她的声音,希望从她的话语中看到她的真实。
“唐禹川找了人来帮我。”邹萍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波动,仿佛这句话不值得多加解释。她说完后,没有继续看麦生,而是继续看向门外,似乎门外的世界比眼前的一切更能安抚她内心的波澜。
麦生愣了一下,那简单的话语像是一块无形的石头投进了他混乱的心湖,瞬间激起一阵未曾预料的涟漪。
他感觉到一种无力的冲击——唐禹川,那个他一直不甚理解的男人,竟然在这种时候伸出了手。他想要问更多,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却又感觉到一种无言的压迫,仿佛每一次开口,都会让空气变得更加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心中的迷茫愈发浓重。邹萍的话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情感波动,但他知道,背后隐藏着更多他无法触及的东西。
“他为什么……”麦生低声开口,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困惑和不解,但他并没有问出完整的问题。邹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淡然,那一瞬间仿佛她的目光穿透了所有的伪装,直击他的内心深处。
“也许,他只是想帮我,”她轻轻地说,语气里有着一丝温柔,仿佛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在某些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总是那么复杂,麦生。”
她的话语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在这平淡的背后,却隐藏着复杂的情感——或许是感激,或许是无奈,抑或是她自己无法言说的孤独与挣扎。
麦生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开始在酝酿。
他不明白,为什么唐禹川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他每次都能在邹萍最脆弱的时刻插入她的生活,像是一阵冷风,轻而易举地搅动了她那片宁静的湖水。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邹萍的眼神里并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
“他能做什么?”麦生终于问,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仿佛是在挑战邹萍的沉默。他希望从她的回答中找回一点自己的位置,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清晰。
“他能做的,也许就是比我更多。”邹萍的回答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反而带着一种出奇的冷静。
她的话像是飘然而至的秋风,轻轻扫过他内心的纷扰,却未能掀起更多的波澜。
麦生的眉头紧皱,嘴唇微启,却又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问多少次,这些问题似乎总是没有答案,或者答案本就深埋在她的内心,只是那是她不愿意分享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