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仰的速度仍旧那么迅速,打开手机立马订了机票,两人一大早就赶来了重庆。
陈幸围了一条深色的围巾,特地卷了一个大波浪,对着化妆镜化了整整几小时妆容。
“是不是不太符合我的风格?”下了飞机,陈幸边走边整理头发,今天的她韵味十足。
陆仰牵着她的手:“没,还是很漂亮。”
她一向相信陆仰的话。
路上梁玉阳给她打了个电话:“师姐,抱歉这么一段时间都没来得及找你。我有对象了,你可能想不到给我牵线搭桥的人是谁。”
“谁啊?”
“谢燃你知道吗?”梁玉阳道,“那个为你做担保的有钱人。我竟然和他认识了。”
“知道,他为什么给你做媒人?”
“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奇妙的突然给我找了个对象。人还蛮好的。”
“那恭喜你了。”陈幸很真诚地祝福他。
——
其实这也不算陈幸的老家,应该是夏琼的老家,只不过陈幸认为夏琼的家也就是她的家。
“这是我十几年前走过的路。”陈幸走在前面,泥路早已修建成了平坦开阔的大道,道路两侧是枝繁叶茂的大树,鲜花绽放,花香四溢。
她十几年前走过的路,现在陆仰陪她再次踏上了。
路边坐落了一排自建房,河里水流和缓,头顶云层参差,风儿拂草。陆仰突然说:“我好像看到几岁的小星星向我跑来了。”
陈幸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话落,陈幸上前挽住他的手:“我成组长了哦,也可以带一个组了,他们都说我是最年轻的组长。”
“恭喜,陈幸运太厉害了,我也跟着沾光。”陆仰很真诚地说。
陈幸很开心地笑。
“是陈幸吗?”
陈幸寻着声音源头转身,她,大概四十来岁,鼓着一双有神的眼睛,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都是新鲜的蔬菜。
“刘阿姨。”陈幸微微一笑。
刘阿姨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刘阿姨揽住她的肩:“回来了啊,幸丫头长变了。”
“女大十八变。”陈幸笑了声。
陆仰弯腰去逗小孩,无奈颜值优势太甚,小男孩伸出双手去抱他,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话。
刘阿姨是翻译官:“他说哥哥长得好看。”
陆仰的手掌放在男孩头上,柔声询问:“旁边的姐姐好看吗?”
小男孩转动了下圆圆的脑袋,露出几颗小牙齿:“好看!”
闻言,陆仰凑近男孩:“是哥哥好看还是姐姐好看?”
不等男孩回答,陆仰迅速补充:“说姐姐好看。”
小男孩懵懵地抬起头,又呆呆地看向陆仰,小嘴唇一张一合:“姐姐好看。”
陆仰开心了。
“前面就是夏姐的房子。”刘阿姨遥遥指着远处的红色铁门,“里面太久没人住了,灰尘肯定很大,旁边有旅馆,你们今晚凑合一下得了。”
“行,谢谢刘阿姨。”陈幸道了谢,等刘阿姨走后有些不安地捏了捏陆仰的手指。
“嗯?”陆仰垂下眼。
“没事。”陈幸深吸一口气,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可能有些不太适应,过去心里一直有个坎儿,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陆仰看了眼远处阳光下屹立的自建房,又转头看向低下头的陈幸。
……
“妈妈,我还是活得好好的,我是不是成长了呢?是不是比你预期的还要厉害?”离自建房五百米的湖畔,坟墓上没有一根杂草,遗照前摆放着两盘新鲜的水果。
陈幸微微一笑,她早就猜到了多年以来比她还准时的扫墓者。
她大学时受了委屈偷偷坐飞机回来,大晚上一个人抱着墓碑哭泣,哭累了才发现身侧有两盘新鲜的水果。
陈幸蹲坐在地上,双手交叠,很认真地说:“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后悔了?”
尽管岁月逝去,容颜已老,你的样子早已变得模糊,我也一直一直一直在想你。
今天阳光明媚,投落了许多阴影。话落,她有些失落地重复:“还后悔吗?”
“阿姨。”陆仰蹲在陈幸身旁,他穿得很正式,是一身黑色西装,领带夹上有一枝四叶草,“您好,我是陆仰,是陈幸的男朋友。”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像我四年前说的那样。因为我多年前就许了一个诺言。”陆仰很认真地说道,“陈幸是我此生唯一,和她在一起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所以您不用担心。”陆仰的唇角弯了弯,“您的伟大我也看在眼里,谢谢阿姨培养出这么优秀、聪明、勇敢、善良的陈幸。”
陈幸转头:“你看在眼里?你看到什么了?”
陆仰道:“阿姨给你留了十万块钱。你回延中之后她就没在继续治病了,还取出了你每月打进医院账户里的钱,全部拿来给你买营养品和衣服。”
“什么……”
“你高三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打工。”
陈幸的声音在颤抖:“谁……告诉你的?”
“庄晴懿,刘阿姨,还有很多人。她生病之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你受欺负,所以就拿这十万块钱去还债了。阿姨从来没有后悔生下你,她一直很爱你。”
“……那些钱……不是你帮我还的吗?”陈幸听见自己说。
“不是。”
“就我不知道吗?”
“现在你知道了。”
沉香色的屋子里布满灰尘,陈幸向邻居借了两个鸡毛掸子,又往身上套透明塑料袋。
陆仰勤勤恳恳地开始工作,陈幸左看看右看看,随意扫了几下墙,跟着记忆里的路来到了二楼。
推开紧闭多年的大门,一瞬间灰尘席卷,尽管戴着口罩她仍然咳嗽不止,但与此同时阳光照射过来,暖意穿梭时间缝隙,将所有空虚阴暗填满。
落地窗外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湖,乳白色的薄雾也跟着流动,一点点碎银似的光与她多年前存的北京海景照何其相似。
陈幸感觉有些晃眼睛,走进去开始打扫屋子,墙上挂着外公外婆的遗照,供桌上放了一个小盒子和一支落了灰的录音笔。
陈幸拿起那支录音笔,随便按动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
“坏了?”陈幸想,她又检查了几遍,才确定这支录音笔确实是坏了,摔过几遍不知道又经历了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的一角天地,四年过去了,没人踏足没人触碰没有发现,所以坏了。
地上有一张卷曲泛黄的便利贴,陈幸蹲下身捡了起来,字迹清晰,粘满灰尘。陈幸却压根不嫌脏似的,下意识地用手拂去纸张上的尘埃。
——【写张纸条告诉你,你妈很爱你。】
陈幸瞳孔皱缩了一下,盯着上面被风雨岁月打磨过后的字迹,一秒两秒三秒久久不能回神。
很小的时候,她告诉夏琼:“妈咪不爱我了一定要写张纸条告诉我。”
夏琼本来背对着她,闻言蹙眉:“你啥意思啊?谁会不爱你啊?”
找不到陈幸的陆仰急忙跑上来,见人发着愣,笑着走过去抱住她:“怎么了?幸运。”
陈幸笑了下,摇了摇头。她放下那张多年前的纸条,双手放在那个小盒子上,意外的是小盒子没有锁,轻轻一抬就开了:“我好像收到了迟到多年的礼物。”
小盒子里的东西放得很整齐,有一颗蓝色水晶球、一瓶落了灰的营养快线、一个订书机、三张照片以及一叠很厚的纸张。
“妈咪要送给我吗?”七岁的小陈幸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颗蓝色的水晶球。夏琼就在一边脱雨鞋,洋洋得意的神情永远不会蒙尘。
“你想得美呢。”夏琼咬着西红柿,忍不住嘲笑小孩的天真。
“你想得美呢。”夏琼正在整理案板上的鱼鳞,背影高大宽阔,闻言头也不转,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昨天刚给你二十块。说吧,你又要五块干啥?”
十一岁的陈幸双手合十,坐在小板凳上嘟着嘴巴可怜兮兮地恳求夏琼:“我想喝营养快线,今天同学给我喝了一小瓶盖,真的巨好喝。求求你了。”
夏琼洗干净手,甩干手上的水,又往围裙上擦了擦,白眼一翻,十分不乐意地递出一张50元钞票:“给给给,多买几瓶。”
陈幸把盒子里落灰的物品拿出来,订书机好像是她小学时买的,里面的钉子全部生锈了。三张照片订在一起,从左到右分别是一个小孩,一位少女,一位妇女。
幼年的她,年少的夏琼,中年的夏琼。
陈幸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拨弄盒子的东西,她清楚地看到纸张上有一行娟秀的字——给成年的女儿。
她数了一下,一共11张,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字,第一张也就是日期最早的一张。可惜最早的一张纸还是四年前书写的。
纸张上的字最初还是正常大小,后面越写越小,几乎挤在缝里,怎么也看不清。不知道多年前的夏琼知道与否。
【我之前希望你的鼻子像我,可惜不像,可又想你的眼睛像我,左看右看还是不像。你丫头是孙猴子吧?这不像那不像的,算了,管你的,你自由生长吧。唉,小伙子是个好人,当妈的看在眼里,老娘真心喜欢这个女婿,算了直接告诉你吧,不知道过几天你看到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小伙子骗你说什么补贴,鬼大爷会有那么多钱给你拿,你丫的还是蠢,其实有一半都是人家小伙子的钱,每个月定时打,医院也定时打钱来,不然你以为你那微薄的小工资能交得起住院费?这人好,这人好。你记住,你要以你喜欢的方式往前走,以你喜欢的方式幸福。
我准备去一个不用打工的地方,一百年后你才准来。
二零一八年四月
你妈】
陈幸看完,嘴角小幅度地往上提。
【臭丫头臭丫头!还是你妈好,竟然背着我偷偷拿存钱罐里的钱买零食,你这个臭丫头!老娘补行了吧?老娘就是你的大网,你要落下了就接住你!臭丫头啊!气死我了!】
这张没写日期,字体飞扬,可见她当时多么生气。陈幸仔细回想往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是因为夏琼忘记给她零花钱了,正巧夏琼那几天心情特别不好,陈幸不敢去找她,于是就偷偷拿了存钱罐里的一百块。那是存钱罐里最大的数字,唯一一张红票子,简直太诱人。
可能年幼的陈幸没有想到,在未来的一天,她会变得很有钱,会到大城市生活,每天包里都是数不清的钞票,厚厚一叠,摸起来像一块厚实的砖。
“怪不得。”陈幸喃喃道,“我说怎么钱变多了。”
这一百块是情,这一百块是爱,这一百块藏去了故人身影。
她继续翻,抽出最下面一张纸轻轻展开,上面的字很工整,每个字都像一个方块。
【和女儿两个人在家,好害怕。我的天,打雷了,好恐怖。不要打雷下雨了,唉。妈妈是个胆小鬼,但是妈妈有你了啊,所以我现在是美少女战士!
二零零零年四月
你的美少女妈妈】
二十几年前的话,跨越时间长河再次来到她的身边。陈幸扯出一抹笑,眼里涌上一层湖水。
落地窗外的湖面撒满银辉,被星星挨着点缀,午后阳光绽放,花香扑鼻。
陈幸的十八岁有一辆火车,火车轰鸣声震耳,而今四年后,那辆火车才终于到站。从此天光大亮,万事太平,可喜可贺。
陆仰的爱是海洋,永远不会枯竭,打碎了也能重组。夏琼的爱是大树,遮风避雨舒心宜人。这一年,陈幸走得尤其幸福,因为不开心已经被修正了。
大致打扫了下屋子,陆仰出门买了些食材,回来给她做了一碗重庆小面,还煎了一个蛋,翠绿的菜叶围成一个圈,还往上冒着热气:“尝尝,味道怎么样?”
陈幸指挥他:“去给我买一盒牛奶解辣。”
陆仰撑着脸:“你先尝尝。”
陈幸挑了下眉,有些怀疑地说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挑了几根面条,陈幸吹了几口气立马塞进嘴里,很香很劲道,陈幸惊奇地发现这碗重庆小面并不辣,但却保留了本身的香味。
“所以,外国友人‘伍埃里’先生是你。”陈幸笑道,“先生,收到我的纸条了吗?”
陆仰道:“收到了。”
“第二次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