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宋萱草的声音打断了闫西洲的回忆，她平静地说着，手却是微微颤抖的，“我会去跟她说的。”

池南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道：“需要倾诉吗？”

宋萱草一愣。

“有时候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池南风说，“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宋萱草还在发愣，闫西洲见状便主动起了个话题：“你和宋云林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他总觉得不对劲，宋萱草和宋云林都太过于依恋对方了。

宋萱草沉默了下，麻木地一勾唇角，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很难说清楚，我们曾经……公用过一个身体。”

这次不止闫西洲，连见多识广的池南风都愣了下——即使他参加的无限空间很多，也少有碰到这种情况的。

宋萱草微微笑了下，混不在意地说：“我以前有精神分裂，那时宋云林是我的第二人格……后来我的病被治好了，宋云林便也消失了。”

池南风下意识问道：“你的病……”

“还好。”宋萱草微微一歪头，“其实也没什么。”

她说着，微微抬眸，仿佛在无尽的虚空中看到了游乐园里随处可见的红气球。

“我家里人对我……也还好吧。”她平静地说着，目光有些涣散，“小时候有一次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他们就答应带我去游乐园玩。那是我期待很久的事，于是直到去前，我都一直很开心。”

“我本来以为他们只会带我一个人去，因为之前有一次我没考好一点他们就是只带了弟弟去游乐园的。可是那次，他们把我和弟弟都带上了。”她说，“我想着没什么，毕竟是我的弟弟，带上也没事的。后来他们又说，游乐园里人太多，不好，不如在外面随便走走散散步。我想着，只要他们能陪我一会儿就好，便答应下来了。”

“弟弟想买气球，他喜欢蓝色，爸爸妈妈就买了两只蓝色的气球，一只给我，一直给弟弟。可是我不喜欢蓝色。我就问他们，可不可以给我换一只红色的气球？他们骂了我一顿，说弟弟都不挑，你挑什么？我便有些不开心了。”宋萱草说到这里，微微笑了笑，自嘲道，“挺幼稚的吧，只因为一个气球，我就开始不开心。”

池南风刚想说并没有，宋萱草便没有停顿地继续说道，她似乎只需要一个人来听她说话，而不需要回答，这些话被她憋在心里太久了：“后来我想了想，也觉得是我不对，便想要给爸爸妈妈和弟弟买冰激凌作为补偿。我和他们说，让他们等等我，我去买冰激凌，他们答应了。”

“我买了爸爸喜欢的原味冰激凌、妈妈喜欢的香草冰激凌和弟弟喜欢的巧克力冰激凌，我拿着三支冰激凌回去，可却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并没有等我。”宋萱草平静地说，“我想起妈妈告诉过我，找不到她时柳站在原地等她。于是我便拿着三支冰激凌站在那里，等了许久。”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我没有等到他们，却等到了拐卖的人｜贩｜子。”

那时快到黄昏，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年幼的宋萱草被拐走时并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三支冰激凌掉在地上。

白色、绿色和棕色交织在一起，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混为极其难看的颜色，汇成一个圆形。

宋萱草多看了眼，发现那竟是个太阳的形状，一个颜色极其难看的太阳，与天空上颜色明亮的太阳完全不同。

她觉得有趣，勾唇笑了笑，随后便被捂住口鼻，晕了过去。

“不过后来我逃出来了。”宋萱草笑着说，笑容与她那时的笑容一样，连嘴角的弧度都不差，“警察查得紧，我趁人｜贩｜子没注意，偷偷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就乱跑，跑了好久好久，终于跑不动了，就蹲在路边亮着的路灯旁，没有光的地方。”

她抱膝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睁大眼睛，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她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于是她抬起头，便看到了站在光里的宋云林。

宋云林弯下腰，将手里的红气球递给她，歪头笑道：“你好呀，我们能做朋友吗？”

宋萱草愣愣地看着她，许久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说：“好。”

“后来警察找到了我，联系爸爸妈妈把我带回去了。他们仿佛都没有看到宋云林，彻底无视了她。”宋萱草说道，微微笑着，“我还挺开心的，想着他们这次终于不会干涉我的交友了。回家后他们惩罚我，不允许我吃饭，把我关在屋里。我就和宋云林一起画画，画太阳。我们玩得很开心，我好久没笑的那么开心过了。”

“他们是在一年后才发现我对着空气说话，便觉得我疯了，拽着我去医院，说‘红色气球是敌人，要远离气球’什么的……”她说到这，话音停顿了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语有些难以说出口，“我说‘不，红色气球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害怕它呢？’……”

池南风忽然想起那条规则：3.气球是朋友，请不要害怕气球，气球会伤心的。

相互矛盾的规则，原来是你与家长之间的矛盾吗？……

“于是他们踩碎了我的红气球，给我吃药，说要治我的病。”宋萱草喃喃道，“可是我没有病啊。”

“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吧，家里不得安宁。他们后来又给我买了很多颜色的气球，唯独没有红色的，我便一个也没要。我只想要红色的，他们先前不给我，我现在便也不要了。”她说，“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交了个朋友，我的成绩仍然稳定，我也没有干什么离家出走、自｜杀的事，我只是交了个朋友，但他们不允许。”

宋萱草说着，尾音微微有些颤抖，她忽然想起在那个月夜里，宋云林沐浴在月光下，回眸一笑：“现在他们阻拦又怎么样？等以后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就好了。”

她笑着打趣道：“到时候可就需要你养我了，姐姐，毕竟我没有□□。”

宋萱草记得她当时答应下来，说了句好。

“那次好像是爸爸喝醉了，借着酒劲骂了我一顿，说家里出了个精神病，举着酒瓶要杀了我，为社会除害。我当时想着，还要和宋云林一起过日子呢，就满屋子躲。”宋萱草回忆着，缓缓说道，“我妈没说话，躲在弟弟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过。宋云林看不下去了，暂时借用我的身体出来，骂了我爸一顿。”

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笑：“她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闫西洲感叹：这还真没看出来，宋云林在他们面前都一副冷静的样子，小人精一个。

“那次事过后，他们逼的更紧了，我妈有一次甚至以死相逼。爸爸逼我去精神病院，两次，都被我侥幸躲过了。”宋萱草说，“我和宋云林又一起，相互维持着走过了半年。”

后来在同一个月夜，宋云林如当年一样，在皎洁月光下，朝她笑着：“姐姐，我有办法创造出肉身了。”

“等有了肉身，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宋萱草说到这里，露出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她答应我，最多三个月便会回来，我等了半年，没等到她。”

那半年里她变得正常了许多，会乖乖吃下治疗药物，不会再和空气说话，不会去买红气球，也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她的家人都感到很开心，甚至大发慈悲地带她去了游乐场。

宋萱草平静地等了半年，再一次地偷偷把治疗药物扔掉后，她趁着月色，来到了父母的卧室门口前。

门没关紧，留了条缝隙，声音与光线一起漏出来。

宋萱草听见父亲愁苦的声音：“到底是个精神病，以后不好嫁出去啊。”

母亲说：“不是已经好了吗？”

父亲没说话，沉默许久后说道：“好了又怎样？不也还是个精神病。”

“送到精神病院里吧。”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母亲的声音响起，话音里似有些不舍，又好像没有，“没事，我们还有弟弟在。”

之前两次父亲想送她去精神病院，都有母亲暗中帮忙调解，否则只凭宋萱草和宋云林不会那么轻易地躲过。

宋萱草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曾央求妈妈实现她一个原谅。

那时的母亲笑着对她说：“心中所愿，心中所望。”

“愿望本就是可望可愿而不可及，不是吗？”

直到一缕晨光照进来，她才恍然，回过头才发现——天亮了。

她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朝阳，许久没有回神。

后来她顺从地去了精神病院，像之前一样，在精神病院里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藏药，想宋云林。

她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日子，在之前，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在她偷偷吐掉刚吃下去的药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是在等人吗？”

她动作一顿，平静地抬头看去——那人脸上是与她如出一辙地平淡，漠然地看着她。

宋萱草记得这个人，据说他来到精神病院已经很久了，却从来没有家属回来探望，和她一样。

宋萱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人语气淡然，像是个来传话完成任务的：“我之前在这里遇到过一个人，和你一样，苦苦地等着个什么人。”

宋萱草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沉默。

“后来他走了，彻底地离开了这里。”那人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下，“……你知道有多彻底吗？”

宋萱草一顿，摇摇头。

那人俯下身，嘴角微微勾着，轻轻地说道：“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彻彻底底地斩断所以，在光明的未来里与他等待的那个人重逢。”

他的话语焉不详，宋萱草却一愣，仿佛听懂了什么。

“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那人说着，随手将一张纸条放进了她的衣兜里，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唇笑道，“带刺的玫瑰都能拥抱乌鸦，你们怎么就不能？”

宋萱草愣愣地看着他。

那天夜里，她打开那张纸条，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冥界密室逃脱店。

“后来我便来到了这里，拥有了这个密室。”宋萱草笑着说道，话音落下的瞬间，狂风四起，“我的故事说完了，你们也该走了。”

她的身影变淡了许多，闫西洲仿佛看见游乐园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他下意识伸出手：“等等！”

池南风用一颗珠子打散了差点伤到闫西洲的一缕强风，抬头看向宋萱草，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买气球时，他们看到的规则：

“2.本摊位气球只对人类售卖，不过即使是非人类也应拥有童年，所以非人类购买气球会收到特殊的气球。”

狂风中几乎无人听见，宋萱草轻叹一声说道：“宋云林总说想和我一起去游乐园，我便造了这样一个密室……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本想去找宋云林，但这由不得她，密室就快要关闭了，她会被永远留在欢笑游乐园里——这是店长对她擅自流窜到其他密室里的惩罚。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虚空，与那每一个等待的日日夜夜里一样，面色平静。

而就在这时，呼啸狂风中传来一句话：“喜欢。”

宋萱草一愣，猛地抬眼看去。

宋云林逆着狂风，一步步朝她走来，面容与她一样平静，但眼里却是她没有的坚定：“我喜欢的，姐姐。”

“宋云林？！”闫西洲惊道，下意识动作一顿，“她从哪来的？”

“我带过来的。”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闫西洲转过头便看到了洛汶——这人在之前一直都是和柯罗诺斯一起装死不吭声，闫西洲都差点忘了还有他这号人。

闫西洲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随后就听洛汶远远地朝宋云林喊道：“你确定了吗！你现在若是跟着宋萱草走了，几年来在店里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你会被永远困在密室里！”

宋云林脚步不停地走到宋萱草身边，回过头看向他们，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又如何呢？我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是为了站在姐姐身边而已。”

宋萱草没有回头，却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们没有回头，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往前走着，消失在虚空中，游乐园的大门就此永远关闭。

闫西洲他们都没有再阻拦，忽然他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池南风，却正好对上了池南风温柔的眼神。

只要身边有你在，百般困难我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