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某医院。
“科学纪年152年4月25日,A区著名科学伉俪、科学院骨干院士师有为夫妇因抢救无效去世,警方经过调查,目前确定火灾为机器线路短路致使,是否为意外还需再加勘察。让我们为他们的离世默哀……本台记者为您报道。”
师安将电视关掉,思绪还未从那场大火里逃脱,蓦地听到一旁细微声响,才回过神来。收了收自己的情绪,目光先下意识看向天花板一处,然后收回视线开口问:“叔叔,你哪位?”
年轻男子的笑容明显一僵,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一长串的果皮,恰好在尾处断了。
宋思阳就纳闷了,他看上去有这么老吗?且不说这,他刚刚不是刚自我介绍完嘛——“大不了你几岁”这句话还在耳边回荡,怎么削个苹果的时间她就失忆了?
他抬眼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女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中的苹果就被抢去了。“给我放下”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却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自己,瞬间噎住了:
丫的,这小屁孩故意的!
师安咬了一口苹果,冲他晃了晃,笑道:“谢谢啦,思阳哥哥。”
宋思阳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因为那声“思阳哥哥”激动得满地打滚:嘛!大人不记小人过,区区一个苹果,就当是免费帮她削了个皮,不亏!
或许宋思阳装得不错,但那控制不住翘起的嘴角还是被师安收入眼底,后者在心里偷笑,得逞的快乐令她心满意足。
这个宋思阳,不是A区人。
太容易看懂了,单纯。
诗安毕竟生在A区,对这里的人和事都有清楚的认知:单纯这个特质,几乎不会存在于A区任何人身上。
所以即使年纪不大的她,在A区这个环境下成长,思想也难免会成熟些。因而每当她看到一个不属于A区的人,师安总会动起“逗一逗”的心思。即使她的行为更像是小孩子耍无赖,也丝毫不影响她利用自己的小心机。
至于她为什么躺在医院嘛……
话还得从一个月前,她从火灾死里逃生醒来那天说起……
—
“她是谁?”
“不知从哪跑进去的一个野丫头,结果就这么烧伤了。”
“没人拦她?”
“噢,想起来了!好像平常总跟着叶医生,说话做事奇怪的很,和叶南月半斤八两的货色,拦不住的。”
“护士姐姐,不了解就瞎猜测,背后乱嚼人舌根……这些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喔。要是某天姐姐你聊的对象不是叶南月而是那些科学院的,可要小心别被谁听见了,这样你性命可就不保了。”
这护士似是没料到师安醒了,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白着脸拽着身旁人走了。
心虚。
师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夕阳西落,天地交界一片赤红,有如那晚熊熊燃烧的大火。
阳光是包容万物、怜悯众生的,它赠予光明和温暖;可火焰不一样,它将一切都吞噬得一干二净,吐出来的骨头都是黑的。
师安跟在叶南月身边这六年下来,A区同她接触过的没有一个不是褒贬并存的:
长相漂亮,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这是师安。
没规矩、没礼数、牙尖嘴利、刻薄,名副其实的“疯丫头”。
这也是师安。
褒贬皆有,不过一个在表面,一个在背面。
人前人后两张脸。这就是大部分A区的人。
师安同那些人交流有如直接将他们的面具摘下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评价长相,一针见血而不留余地。
A区的人大多虚伪,所以他们不接受师安,而恰好师安也不喜欢他们。他们这些昧着良心说得天花乱坠的谎,落在师安耳朵里只像个笑话。
叶南月去哪都带着她,也不介绍,就自己工作放着师安自个儿到处晃悠。而这晃悠中得罪了多少人我们不得而知,但只一面,师安就让不少人对她生厌了,但可笑的是,这些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只知道这是A区出名的“疯丫头”;而她早已通过叶南月口中把对方的信息摸了个透。
可以说,每至一处,她的风评就跟着差到哪,即使有时她真的什么也没做,依然阻挡不了这肆意纷飞的流言。师安原先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叶南月不介意,便也不在乎了,这一思想转变,也就导致她越发的肆无忌惮。
——反正他们连我叫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我是“疯丫头”不是吗?
说实话,师安还挺喜欢叶南月这个人,不讨厌而且,意外的值得信任。
她们俩认识是在师安9岁那年,师安做手术,叶南月主刀。
醒来后,不知为何,她什么也记不起了,只知道她的一头黑发被剃了个精光,头上还留了道疤,就因此,她当场暴起拿起手术刀差点就要来场医闹,打算给这个“庸医”一点教训,可那时寡不敌众,她是被两位护士给摁住了。
叶南月就当众骂了她整整一小时,其间“疯丫头”出现次数不下十次。而那过程不小心被人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虽然打了马赛克并且后来很快便删除了,但叶南月还是因为优越的外貌条件和“真性情”直接出名并被一些钱多没事干的人派黑客扒了信息出来。慕名而来的病人越来越多,但因为她医治费用奇高,劝退了一大半人。而日后每当师安看到那个数目,都不由得感叹一下叶南月这人:究竟是要人命,还是要人命……
师安的名声则在某些热心网友扒出事情经过后开始急转直下,渐渐的“疯丫头”这个头衔就挂在她头上取不下来了。也曾有网友试图扒出她的相关资料打算黑一波,逞口舌之快蹭个热度,但结果是一片空白。不过,师安并不在乎,反而有些庆幸,自己的资料和记忆一片空白。
——反正也没人说之前的我是怎么活的,那为什么不干脆重活一遍?
这些发生的事就在时间流逝中过去了,后来也就渐渐被人淡忘,只是偶尔还有人见到叶南月惊叹一两句;见到师安嘴快说声“疯丫头”,仅此而已了。
曾造成的影响无论多大,都在时间里被冲淡,而两位主人公的不为所动,也只是让这事情无趣得更快罢了。
她俩梁子也就此结下了,不“打”不相识。
后来,叶南月将师安留在身边,有人说这是叶南月脑子抽了。不过叶南月行事向来高调,做些奇怪的事也是常见。
但之后师安从叶南月口中得知,这是她父母自己要求的。
她对这个事情真相嗤之以鼻。
—
“我爸妈是谁?”
“祖宗,别装失忆了,这不刚告诉你吗?你看这,这电视屏幕领奖这对!”
师安见她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眼底流露出懊恼,心下畅快了不少,但思索片刻,还是将自己弯起的嘴角扯平了。
她知道叶南月一直在因为手术导致她失忆这件事而自责,她也清楚不该拿此开玩笑,但她的脾气总是会促使她这么做。
真该死!可能她真的有些“疯”吧。
她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臭脾性和烂言行,导致最后惹下不少祸端,而这些全由叶南月帮她铲除。虽然她并不在乎后果怎么样,更何况还有个“疯丫头”的头衔可以当个借口,但叶南月依然帮她处理得干干净净。
师安清楚叶南月做这些所付出的精力,所以师安总会在之后想一番自省的话语,酝酿个两三小时,然后作罢。
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但叶南月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起先师安无法理解,但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她只当叶南月这是在纵容她,而这份纵容也成为了她嚣张的资本。
好一对璧人。
她看着屏幕上的两人,心中毫无波澜。
他们是我的双亲。
师安记下了。对他们顶多是关注了些相关讯息,日常行踪以及科学成就罢了。
年复一年,也没见这对夫妇来看过她一次。想来也是,说不定根本就没打算要她,毕竟曾经名声臭成这样,哪位父母不觉得丢脸?更何况A区的人,若身为父母,心狠得不是一两点。丢脸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师安是这么想的,但她的目光总是会落到那窗外来往的车流上,她留了一份希冀给自己:
她希望有一辆车是向她来的。
—
某一日。
叶南月回到家便看见被砸碎的电视屏幕和被遗忘在地上的“凶器”——遥控器。
东张西望不见罪魁祸首,叶南月便走到她房间门口,径直开了门进去。
“疯丫头,这电视又怎么招你惹你了?你知道这电视多少钱吗?”
师安将自己包成一个粽子,一声不吭。叶南月发觉不对劲,尽量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然而对方依然不吭声。以前种种浮上心头,耐心顿时烟消云散,窝着一肚子火烦躁地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撂下一句“你什么时候可以能为自己负责一点”然后摔门而去。
师安听进了多少我们不得知,她的脑子里只不断浮现刚才的采访:
“请问两位目前有要孩子的打算吗?”
“并没有。我们都打算为科学事业奋斗一生。”
“那两位的意思是,膝下是没有儿女的?”
“没有。”
一字一句,终究还是碾碎了师安那一点点期待。
后来,师安将自己藏起的由师有为夫妇寄来的生活费一股脑交给叶南月,就是换个新的电视机也是足够的,叶南月即使有些吃惊也还是接过了。
再后来,叶南月总是刻意地提到她的父母如何如何,有怎样的苦衷……语气中饱含歉意。现在想来,叶南月应该也看到了那则采访,是想对自己发的脾气道歉吧,又或许是替师有为夫妇说的那番话道歉。
但师安已经无所谓了。就像她的父母所表现的那样,不曾来看她一眼,对她存在的不在乎;就像她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关心也不打算负责。
兴许对他们没有太多爱,所以化不成恨,到头来所有情绪都变成了一个——无所谓。
师安跟着叶南月去过四个区域,见过不少病人,不少生离死别的场景,只单单看着那流泪的人便能感受到那种痛苦。
可那些离去的人们却不同,总是走得安详,也许是因为身边有他们爱的人,或是爱人,或是父母,或是挚友。离开的那些人带着爱死去,自然安详;可活着的那些人却没办法,他们得看着那所爱之人的遗像,用泪水表达自己的思念。
她的父母倒像是安详离去的那方,他们带走了爱,师安记忆中不存在的那份爱。
既然她的父母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那么他们的女儿便不存在好了。倒省了她夜夜以泪洗面。
可亲情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这份爱埋藏在心底深处。每月定时送来的生活费总是促使师安去推翻自己讨厌他们的那套理论,建立起一面“他们并没有否定我的存在”的墙。或许只有他们当面说出不爱来,师安才可能在潜意识里去否定自己对那份爱的渴望,去承认自己不爱他们。
火灾发生那天,师安正好跟着叶南月到他们居住的附近,叶南月需要工作,她便被送到了师有为夫妇家门口,像被吸引了似的,就在那蹲着,好在也没人来赶她。
意外总是突然的。
黑烟冒起,令人猝不及防。
下意识地,她冲进火场。里边的人却像早有预料似的,都不见了。
但直觉告诉她,他们还在里面,他的爸妈,还在里面。
我要见到他们死的惨样。
师安自以为是且固执地想。但她知道,她只不过在给自己冲进火场别扭地找个借口。
之后师安躺在担架上,见到了身着白大褂的叶南月,她的面容有些憔悴,平常漂亮得令人啧啧称赞的雾蓝色眼睛都显得有些黯淡,可即便如此叶南月依然要扯开嘴角做样子似的嘲讽她:
“疯丫头。”
真好。
师安这么想。
这一年,她15岁。
—
回到此刻。
宋思阳深呼吸冷静一番后,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我受叶小姐委托,将你送回家……”
他停了一下,见师安挑眉看他,就继续说道: “叶小姐说她会有一个月都在B区出差。担心没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