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却没马上入睡。
这几日备下的蚌壳粉、陈艾灰足够徐氏制皂,只鱼鳔积攒不易,瑛娘估摸着还需过得几日才能熬胶。
然这一趟进城也不好只顾采备瓷瓶,索性玥娘熟睡便很难醒,瑛娘便开仓取了一色艾绿、花青、栀黄,两色茜红,用戥子量了重分装于瓷制胭脂扣中,五色各四扣,各色其一只备半扣,以待书肆伙计试色。
装好颜料,瑛娘又琢磨如何与槐花香露定价。
照先头买来的芙蓉香膏香度,可断那摊贩娘子手头的香露应是不纯的,或许提炼有误,也叫她没法做出其他香味的脂膏。
而一扣香膏约摸只需两、三滴香露,她若与那娘子谈成,一瓶香露便能助她做成一百多扣,如此算来,便是一瓶卖个一两银,那娘子也不见得会拒了不买。
只那娘子是做独门生意的摊贩,一次能买两瓶便算多的,剩下的香露还得再去杂货铺子试试,若能叫掌柜识出好坏,说不得有望放去商行代销。
若能与商行合作,二十来瓶却是不够看的,少不得还得再打些槐花来蒸。
谈成槐花香露,待得五月白玉堂、八月野桂开,新增香露又是大笔盈收,积攒两三年来,再制好墨,兴许商行也能给她几分薄面。
如此想着,瑛娘抵不住睡意袭来,打了个呵欠便睡了过去。
无论徐氏亦或云氏都不放心瑛娘独自去城头,卯时二刻,瑛娘便叫云氏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洗洗漱漱、梳好头发,咪蒙着就蹭上了三房的驴车。
瑛娘听得驴叫还有些懵,待得神智回笼,见那驴并非二房拉磨的那头,才讶然与汪辰道:“三哥,这驴什么时候买的?”
汪辰“嗤”的一笑,轻拍驴臀,催得它提速,才道:“买来月余,可算叫你这个大忙人瞧见了!”
三房的盈收最高,便是只分二成利也赚得够多,春耕之际少了汪点书这口劳力,汪辰和陈氏每日入城很是费劲,左右商量来,便也学着二房买来驴子拉车。
只是三房买驴徐氏是不同意的,好说歹说,才叫汪木匠点头,允了他们自个儿出钱买了驴来套车。
陈氏先头还不高兴,被汪点书和汪辰好一通劝服才想开,眼下也是盼着名下多一头驴,今年如何也把汪辰的婚事说定。
“三哥有在相看的姑娘了?”
陈氏昂着头笑,“可不,前头媒婆刚说了个合眼缘的,是城头那屠户家的独女,也是想着还没说成,三婶才没叫家里头晓得。”
城头屠户只一家,面摊需得大骨,陈氏便与屠户家常往来,两家如今也算熟识了,媒婆一上门,陈氏便觉十分满意,当即就想应下。
只汪辰非说没见过面不知深浅,又叫陈氏与媒婆往来几回,撮合着两人在肉铺门口匆匆见过一面,屠户家又推脱了两次,这事儿才算大致说定。
“照这般看来,三哥喜事将近呀!”
汪辰被瑛娘笑得一阵脸热,抬手在她头上一点,好悬没叫驴车走偏。
“休得再胡道!眼下家里头也忙不过来,蕙娘是骄养大的,还得等秋收后再定,可不好叫人过了门就忙着家里头的活计。”
陈氏也点头,“是这样,将来瑛娘说亲,少不得也得看个农闲时的好日子。叫我说呀,瑾娘就是说得太早,不然眼下可有得好挑。”
瑛娘不欲与陈氏说瑾娘闲话,笑了笑便罢,打过哈欠便靠着车眯觉。
进了城,陈氏和汪辰再顾不得与瑛娘多说,将人放在东市口,匆忙叮嘱了两句便赶着驴往平日支摊子的位置去。
瑛娘睡了个回笼觉,眼下精神了不少,理了理衣衫便快步往坊市去。
坊市街头一如前几日,那脂粉摊子的年轻娘子老远便见着瑛娘在街头闲逛,注意到她身着彩衣,一时有些讶然,再待人至身前,闻得她身上的浓郁的槐花甜香,心头便不自觉擂起了鼓,手一抬,哑声唤道:“小娘子。”
“是你呀!”
年轻娘子赫于失态,见瑛娘笑容不改,才清了清嗓,问道:“小娘子用槐花熏衣了?”
“却不是以槐花熏衣。”瑛娘盈盈一笑,挥袖一扬,香气顿时扑鼻,“娘子也觉好闻吧?这是家里头做的香露,所取确是槐花。”
闻是好闻,但槐香浓郁,瑛娘又刻意熏得厚重了些,年轻娘子细细闻过也只辨出槐花,如何也猜不透单这槐花如何能做得这般浓郁的香露。
“小娘子这花露……”年轻娘子心头乱得紧,又耻于诓骗她人,嗫嚅半晌,终是低声与瑛娘打听,道:“娘子家里自制的香露,可否舍我一些……”
瑛娘只当不知其目的,故作讶然,“可我家香露是做点心用的。”
说罢,又连忙捂了嘴,左右看过,才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道:“对不住娘子,这香露着实不能舍。”
年轻娘子心头微松,拉了瑛娘的手,也压低了声音,“小娘子别忧心,且知我在家中从不管灶间的活计,只管这脂膏一门生意便可养活小家。花露与我有它用,我是万莫不能扰了你家点心生意的。”
“可是……”
“小娘子,我愿与你银钱买这花露,事后自可告诉家里长辈,若他们觉得我扰了你家的营生,只管将我赶出这坊市街头,我也再不做这脂膏生意。”
瑛娘还是支支吾吾不肯松口,待得年轻娘子心觉失落,她才跺了两下脚,道:“我这就问问我奶去,娘子你且等我一等,不论成不成,我都会回来与你说清。”
年轻娘子顿时大喜:“劳烦小娘子跑一趟了!”
瑛娘扭头跑出坊市,旋即又入了东市。
于东市一路走来,瑛娘身上的槐花香引得数人回首。
待得临近杂货铺子,瑛娘也未曾注意身旁行人,听得一声响亮的喷嚏,追着声音望去,却见一身着素白学子袍的书生面红耳赤地捂着口鼻,一双丹凤眼因尴尬生情,抬眸却是顾盼生辉。
瑛娘愣怔,再看这书生身量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这分明就是此前叫她好惦记了几日的书生!
“对不住……熏着你了。”
书生刚要说话,槐香扑鼻,便是掩住口鼻也挡不住又一声响亮的喷嚏。
瑛娘没忍住一笑,退得几步,那书生却是不敢再抬头,只作一揖,转身快步离去。
杂货铺子的掌柜也是看了许久热闹,待得瑛娘入门,含着笑挥袖掸了掸香,“小娘子这是掉进蜜罐了?喷香!”
“却是家里头制了香露,叫我带来城头卖,不成想没把住分寸,倒叫掌柜看了笑话。”
“什么香露这般醇厚?我闻着……是槐花滋味?”
“确是槐花香露。先头掌柜说铺子里头有代销之物,不知我家做的香露能不能也交给掌柜代管?”
掌柜抚须而思,半晌才道:“且与我看看你那香露如何。”
瑛娘自是应允,自袖中取出一瓶放至柜台。
掌柜掌瓶起塞,拂香而嗅,又倾倒瓶身以指点得一滴,点沾入唇一品,才问:“似是纯制花露?”
“是也。此香露只取槐花,香气醇厚,不论点心、脂粉皆可取用。”
掌柜沉吟,又道:“还算稀罕。那依小娘子说来,这香露如何用?作价几何?”
“如此一瓶用料颇多,若制香膏所用,类同坊市街头卖的芙蓉香膏那般体量,仅需两滴就能出香,若喜浓香,多一滴正好。若做点心、香饮子,一笼点心约摸取用一滴即可,香饮子一小瓮则取三滴。这一小瓶约摸装得三百滴,如此,掌柜以为一瓶卖个一两银如何?”
一笼点心最差也能赚得五十文,但用以纯澈香露佐助,那点心价格如何也能以银计。
换言之,一两银的点心用上一滴香露,多个三四文钱的本钱,指不定每日还能多卖出个几十笼,如此盈收必定暴涨。
再者,西市香蜜阁一扣脂粉卖得五两银,若换了更纯的香露,那价便是抬上一抬也能叫那些闺阁娘子追捧,其利益非是以一、两滴香露的本钱能计算的。
更何况……丰县不过一隅之地。
据他所知,便是府城也未多见这般醇厚的香露,若能打通销路,一两入手、十两卖出也未尝不可。
掌柜心头有数,又问道:“一瓶一两不算贵价,只是不知小娘子家里头是否只有槐花香露?”
“一季能出一百瓶。这一季只有槐花,等到五月、八月还能出白玉堂和桂花。”
夕山山头,瑛娘只见过白玉堂的藤株和野桂花树,而这两味与槐花香露都更贴合点心、脂粉的滋味,做来也不算难,她便也只打算按三季分做这三种香露。
掌柜心觉这一季一百瓶着实有些少了。
不过先头需得做出名堂来,此物才好往商行送,待看过府城亦或他地卖价如何,再与这小娘子协商增数也不迟。
掌柜点了头,“那今日小娘子准备了多少?”
“却有一事需得先与掌柜说清,这槐花香露眼下只成了二十瓶,其一卖与了坊市脂粉摊子的娘子,余下八十瓶槐花香露需得四月下旬才能做成。而五月白玉堂七月下出,八月桂花十月下出,若无意外,今年三季花露都需取其一与她,还望掌柜知悉。”
“可。那这香露按量结款亦或按期结款?”
“按量结。”
这般大小的细口瓷瓶一年需得三百数,而除了瓷瓶,还得定制一批广口胭脂扣分装颜料,瓷器铺子该是没得恁多现货,瑛娘只能交了定金预制。
偏她手头银钱已是用得差不多了,拿了这十九瓶的钱,一会儿也好去西市找瓷器铺子谈。
掌柜没得多问,只道一声“好”,便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并九两碎银与她,“待你下回来送香露,需得签下契书送去府衙过印,若你家中有长辈识字,届时便叫上他一起来。”
瑛娘笑着道了谢,将银锭放入袖中,又摸到装了颜料的胭脂扣,抬眸见掌柜正将香露入匣,便尝试着问他:“掌柜可知书肆行不行代销?我家里头除了香露,还采了草植制得不少颜料。”
“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