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了几日,瑛娘便着手制口脂。
甲煎口脂色美、细腻、醇香,方氏起先准备卖五两,但汪辰却说瑛娘必定不可能做一锤子买卖,之后量大,劝她卖个三两足矣。
方氏也不是那等贪心的,果真照着三两的定价买了几日,见那些个娘子热情不减,却也未再开口加钱争抢,这才确信汪辰说得没错。
卖三两也挣得许多,城头喜好这口脂的娘子更觉方氏实诚,口口相传下又与方氏引来了不少客,叫她觉得这一百瓶口脂怕也卖不到年跟前儿,只得与瑛娘商量着再做些来卖。
瑛娘本就备上了十五副药包、十坛山茶油,调整一下用量,约摸能制得五百瓶甲煎口脂。
但这五百瓶口脂瑛娘也不好全叫方氏一次拿去卖,便估量着瓷器铺子开了第一窑送上门来,寻了个时间进城取了二百个广口瓷瓶,按着这数做了与方氏去卖。
二百瓶口脂少说得卖三五月,加上方氏手头剩的几十瓶,瑛娘约摸来年三月里头再做剩下三百瓶也使得。
方氏这头事了,前头瑛娘支使汪文、汪武在六月里烧灰制得的墨也是阴干了。
十锭药墨瑛娘只取了五方入匣,余下五方以油纸裹了两层整装入仓收藏,待得云客送回钥匙,确定无甚遗漏,瑛娘才自个儿赶了车进城收粮、送墨。
只有月余便要过年。
瑛娘上门时章文德正忙着铺中盘点,见她拿了匣子还与她说笑,待得看清匣子里的墨锭,他才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取了一方来嗅。
这药墨味浓,闻着就不似凡品,章文德看过便不自主在心头估了个价,笑问瑛娘:“这墨锭闻着倒是比书肆里头卖的更香,用料皆上成吧?”
“先头章叔也瞧见了,十三两的药包,拢共出了十方。”
章文德着实一惊,道:“我可记得里头好药不少,全用上了?”
“确是。因而这药墨不仅用于书写,还能内服,止血行淤、愈外感时疫。章叔不是与西市商行熟识?在外行走难免磕磕碰碰,且送几方去叫他们备着,有个事儿也能应应急。”
说到这地步,章文德哪儿还不知道瑛娘有所求?
“说罢,有甚要章叔帮忙的?”
求人办事,自是不好站在人家铺子里头空谈,看着时辰正好,瑛娘索性叫他去先头那家酒楼边吃边说。
请客吃饭菜色得全,瑛娘便定了一桌二两的筵席。
章文德直呼“瑛娘客气”,只待吃得半饱,才主动提及商会,道:“瑛娘是想叫我与你牵线吧?你这药墨我瞧着是不错,就是不知定价几何?且十方太少,东家便是愿意帮忙,你这药墨也是不够放去商行往外销的,怕是得再多些才好。”
瑛娘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叫章叔误解了。这回墨少,盖是因着家里头暂时没得卖墨的打算,取墨时便算好了量,不然怎可能将将十几旬就出墨?那五方药墨章叔只管拿去送人,若觉占了便宜,便帮着与商队管事的叔伯们说说情,好叫他们见见我五哥、六哥,届时,若叔伯们觉得他俩还成,便放他们进商队做个学徒,随意差使,不给工钱也成!”
“原是打的这主意?成,明日叫上你两个哥哥,我带他们去商行现个脸儿。”
“多谢章叔!”
“又外道了不是?我就牵牵线,成与不成,且看你两个哥哥自个儿争不争气。”
事情谈妥,章文德急着回去继续盘点,瑛娘不好再多打扰,二人便自酒楼分道。
这回进城瑛娘也没别的事要做,但日头尚早,索性赶着车又去了农集。
农集中典粮的农户之多,瑛娘借着骡车便利收了约摸十石稻米,扭头又去肉铺买了半扇猪,这才慢悠悠赶着骡子出了城,待得避过他人耳目,将这零散的十石稻米藏进仓里,才催促着只载了肉的骡车提速。
这月余来有进有出,总体结有盈余,瑛娘便拿了些碎银兑成元宝一同藏进仓里,整合之后共计二千一百两。
年跟前儿再没别的开销,这些元宝自不必动,余下一百零五两碎银并一百八十文钱也足够作来年买卖的本钱,瑛娘便默了默缺用,单分出来二十两,以备过年时拿给汪文、汪武。
老汪家现在不缺吃喝,瑛娘买来的半扇猪便叫云氏与何氏合力做成了熏肉悬在梁上,待得临了年节,好分出些送与各房娘家。
瑛娘没管这猪如何分配,扭头找了汪木匠与徐氏,先与他们说了章文德应允帮忙引荐之事。
因着今年增税,汪木匠很是愁苦了一阵,徐氏也忧心这世道乱起来,眼下一听有望将孙子送进商队做学徒,当即便要叫汪点水明日一同去城头。
汪木匠还叫徐氏拿钱:“不管成与不成都该给那掌柜的补上一份厚礼,老婆子取点钱,一会儿给老四,好叫他明儿个去城头看着采买。”
“是该!是该!”
徐氏扭头取了三两来,汪木匠想说少,却见瑛娘伸手接过了碎银。
“无需再备礼,先头叫五哥、六哥帮着打的墨我已经送了五方与章叔,再送却不合适了。这钱便叫四叔明日拿去备席,总不好叫人在外头站着谈事。”
“……”吃什么能吃三两银?!
徐氏瞪了瑛娘一眼,倒是没把银钱要回来,只道:“墨那般值钱,你咋说送就送了?”
“四姐夫去年跟着商队跑了俩月就挣来十两,您是觉得五哥六哥不如他么?打那些墨拢共也就花了十三两买药的本钱,这还剩了一半,随便卖卖也够本了。再说,等五哥六哥学成了,好好跟着商队干,来日跑一趟商就能挣得来许多,不比在家闲着种地好?”
农户都是看天吃饭,每年收成还得上交,若年年都如今年这般,便是种再多田地也不够一家子嚼用的。
汪木匠早就想通了,但徐氏还有忧虑,不禁迟疑道:“那真叫小老五、小老六更籍么?”
当今重农抑商,商籍转农需得缴上千两银,再买二十亩地,三年不荒才可正式加印。
而农籍转商虽不必付出真金白银,但名下田产需得归还村里,百年内也不可再买田地行农事之宜。
照理说老汪家行几门营生便算违律,只是家中田地未荒,营生也归于汪木匠和徐氏名下,且十里八村的也多有那等进城营生糊口的辛苦人家,县衙不愿费力去管,村正便也不加干涉,加之心有嫉妒的村人读不懂律,只知老汪家三房那般营生才算在城头做买卖,这才叫老汪家安然。
但汪文、汪武去商队却不能同日而语,盖因商队行走需得正经文书加印,而他兄弟二人为农籍,便是名下无田产,丰县城关也不会允他们远行,因而不更籍确是不成的。
转商籍容易,但成定局,除非子孙出息考至禀生,汪文、汪武三代以内便再无复农的希望。
“先与老四和老四家的说说,且看他们如何说。”
转籍更意味着分户,汪木匠不可能叫整家儿分开了过,所以汪文、汪武要转商籍,必定得将他二人分为独户,汪点水与何氏可不见得能同意。
瑛娘早与汪文、汪武提过商队之事,依着他兄弟二人近来的情绪判断,汪点水与何氏多半不会拦着他们去外头闯,不过事该过耳,汪木匠和徐氏两老口也不能自个儿把话说尽,也该与他们商量过才好决定。
这事儿一提,汪点水与何氏果然没得意见。
汪文、汪武乐得险些掀了桌,被徐氏一瞪才捂着嘴收敛了些。
只是两兄弟挤眉弄眼地与瑛娘作怪,徐氏懒得去管,只叮嘱汪点水,道:“总归明儿个你要去城头。这事儿若成了,你就带着小老五、小老六两个去户所更籍,若没成了……两个就好生在家里头帮瑛娘的忙,攒点钱,来年好相看。”
这两个来年就十六了,若学有所成,十八、十九也不算迟,怕就是不成,这两个还心大,到时候谁家好闺女看得上?
徐氏愁得很,转眼又见瑛娘那张越发水灵的脸,忍不住搁了筷子按了按头。
春耕过后这闺女也该十三了。
十里八村的闺女就她老汪家的最迟相看,一个琼娘十七才说成,一个瑾娘也是十七才出门,照着云氏那做派,估摸着也得留瑛娘到十六、七。
若说迟吧,这闺女身负天大的秘密,说与谁家都不省心。可若说再多留几年吧,那成了二十往上的老姑娘,哪儿还说得上那好点的人家?
愁啊!
“老大家的,头回你回娘家,家那头的亲戚都还好吧?琼娘、瑾娘那婆家也都去过了没?”
云氏被问得一懵,倒是老实回了:“都过得去,琼娘、瑾娘也好,娘为何问?”
“……”徐氏自然是想叫云氏再帮瑛娘也说个能叫家里头省心的婆家,只是饭桌上不好说白,只尬然一笑,摇头道:“没甚,就问问。”
说罢,却琢磨着明儿个家里头清闲,再找云氏好好说道。
吃过晚食,各房忙过自家的事儿才回了屋头歇着。
汪文、汪武两兄弟要分户,且不管大房、二房的如何想,三房里陈氏却是拉着汪点书说起了私话儿。
如今么,三房支着面摊,小老三屋里的方氏也做着极挣钱的口脂买卖,算得整家儿除了瑛娘外最富裕的小辈,陈氏心头便又提起了去城头租个铺子的念想,也省得每日风里雨里的起早贪黑。
“反正咱家也不指着地里头那点产出,大不了咱以后自家管自家的嘴,每月还往公中拿钱,爹娘该是能同意吧?”
汪点书有点意动,但碍于双亲震慑,又有些踟躇,“那不跟分家似的?爹娘指定不干。”
“怎么就分家了?咱也就秋收后到春耕前才日日待在城头守着铺子,春耕那会儿你不就回来帮着家里头打理田地了么?等到八月里咱就关了铺子整家儿回来忙活俩月,又不是真不管地里活计了,爹娘咋会不乐意?”
“……再看看吧。小老五、小老六的事儿不还没定么?”
“那你的意思是他俩成了咱再去提呗?”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