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忌讳多,正月初二回娘屋。
瑛娘等到初三才才着手熬糖、蒸糕。
麦芽糖需待几日,趁着这时间空闲,瑛娘便先泡了江米来做甄糕。
泡好的江米加糖蒸熟入模,层层叠加去核的大枣、芝麻砂及点心铺子买来的干果子,表层江米再刷上一层胡麻油,铺上油纸隔绝水汽,上火蒸个两刻,再以重物压置一个时辰,如此便能切成块状装存。
冬日里甄糕能存十天半月,正好能叫汪文、汪武拿去商队分吃个新鲜,但江米吃多了败胃,多做的甄糕便自家吃一份,余下的分送与秦老爷、章文德、村正、老徐家、云氏娘家以及琼娘、瑾娘。
除了糕,麦芽糖也没少了他们的,拢共做得十几罐,叫三房也拿了一罐去城头,家中只留了一罐叫玥娘和汪连分吃。
拿了糖和米糕,三房与汪文汪武两兄弟也赶紧回了城头。
商队只歇一旬,三房则是舍不得面铺子一日一贯余的进账,然而进城不及一日,将过未时,三房夫妻便面色灰败地拖着家当回了村头。
“怎么回事?!”
陈氏憋不住委屈,甩手往地上一坐,放开嗓嚎啕,“那铺主不做人啊!见我们家面铺子盘活了就不肯再把铺子租给我们家!说什么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收了铺子另做打算!当我眼瞎没看到灶头藏起来的粉团儿么?!他们这是要绝了我们家这门营生啊!”
汪木匠一听便知三房这两口子多半是遭铺主赖皮了。
陈氏只顾着哭,徐氏只得沉声问汪点书:“当时签的几年契?”
汪点书这会儿也是面色如土,颈侧还有几道几不可见的挠痕,听得亲娘问及便耷拉了脑袋,声如蝇虫,“一年……”
面铺子一年盈收有四百两之多,这金额于城中多数铺主而言却也不算得什么,自然不屑于为此挤兑别家的营生,但很显然,三房看铺子时就没看准铺主的人品,也没想过吃食营生只签一年契存在多大的不稳定性,这才叫那铺主抓着短处赶了出来。
偏偏昨年是年根前儿立契加印,契书上写明了时间,过了户所官吏的眼。
陈氏本想过完年去城头撒扫过再给铺主新一年的租子,如此境况之下,铺主借口三房未及告知续租,收回铺子便是合法合理,而这憋屈只得叫三房自个儿咽下。
陈氏也不是多讲礼法的人,一发现那铺主的打算便忍不住跟其家眷干了一仗,打出火气来,铺子里便乱做了一团。
汪点书与汪辰都是做惯了农活的糙汉子,完全能够以一挡三,这一仗三房很快便占了上风。
来看热闹的食客发现场面失控便告了巡街走卒,问及因由,三房倒是没被责罚,但铺主不服不让,这铺子他们也不能强租,被走卒训斥一番便灰头土脸的回了家。
做惯了一日盈收一千多钱的买卖,再做回摊贩又该如何平衡心情?
听及因由,瑛娘也暗叹了一声“巧”。
她手头的商铺就在面铺子旁边,这会儿牛二该是盯着前头的租户搬走了东西,若要争口气,完全可以把这铺子拿给三方继续做面铺子,但,既有同行针对,三房此后的生意必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若经营得当,倒是能维持挣钱的体面,若稳不住心态,怕是只会再次被那铺主挤走。
不过三房的优势也明显,毕竟薯粉目前还是独一家的供应,兔子也是由云客与瑾娘稳定供给,寻常店家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三房的热闹。
只这铺子怕是不好直接由她出面赁给三房,得找牛二做中人代为签契、收租才好。
正思及牛二,瑛娘便听得陈氏哭求:“瑛娘!瑛娘呀!你的法子多,快帮三叔三婶想个法子吧!咱家可缺不得这门营生!”
公中存银确是多来于三房的盈收,瑛娘也怕缺了这门买卖,又叫陈氏这个没甚脑子的婶娘再听得谗言,闹出些莫名堂的事儿来,哪怕徐氏如今处事还算公道和善。
“行吧,明日一早我便走一趟,三叔三婶也莫心急。”
“好!好!”
要牛二出面也简单,毕竟牛二本身也不是多嘴的性子,听得瑛娘不愿透露铺主身份,便全权接下了签契、收租的活儿。
“只代你行事需得抽租半成,汪小娘子该是没意见吧?”
一年租子三十六两,抽半成也就一两八钱银,瑛娘自然不多介意,当即点头允了。
“那成!且叫租户明儿个来看铺子,我自会替汪小娘子瞒过他!”
“劳牛二叔费心。”
说定此事,瑛娘便驾着车回程,途径商铺,见那铺主确是开了门对外买卖。
幸而食客也不都是傻的,见店家换了人,卖的也只是普通捞面,不待铺主家眷招揽便离了铺子传出风声去。
三房营生的家伙事儿都是齐全的,相邻的铺子格局类同,只简单撒扫过便能使用,如此耽搁两三日,倒是不会影响过甚。
“三叔三婶且去中人屋舍找一歪名牛二的中人,我已与他谈好,新铺子与之前的相邻,内里格局大差不离,”
听得瑛娘找好了铺子,汪点书与陈氏俱是千恩万谢,只待与老两口说过,当日便要拖着东西奔赴入城。
趁此机会,瑛娘索性把今年的五百瓶口脂也交给了方氏。
方氏虽不追求小利,也不常计较得失,但那毕竟是几百两的盈收,她每日也得在坊市行走,自然觉得还是在城头住着便利。
这回得了新一年的口脂,方氏也生出了些希冀——她虽是屠户独女,颇得父母疼爱,可也深知亲爹如此,更多是因为他早年损伤了身体,能得她一个女儿已是不易。偶然听到爹娘遗憾,叹息她只是一个闺女,早晚得作他人妇,又遗憾没能生得儿子,挣再多的钱最后也是白白便宜将来为他们扶灵摔盆的侄子。
自那之后,方氏便打定了注意,不管将来嫁与谁,只要人不混账、不对她动拳脚,她必定省吃俭用攒下家产,生得闺女便叫闺女穿金戴银一生富裕,生得儿郎便舍金银供他读书知礼。
能嫁汪辰是她之幸,能与瑛娘交好则是她一生的福气好运。
“多亏了你,瑛娘。”
瑛娘自是不知方氏想法,只当她是答谢商铺之事,只笑道:“嫂嫂何须客气?都是一家人。”
方氏也笑,未及与瑛娘多说便听得陈氏催她,只好与瑛娘道别,拎着随身行囊离了家。
三房事了,瑛娘便兀自忙碌了起来。
没了铺子,冰饮之事便不急打算,先紧着棉柔纸来。
制棉柔纸,猕猴桃藤需得提前凿碎浸泡出胶,趁着等胶的时间,摘去棉花花籽,再以滚水煮棉,烧草木灰取碱水入锅脱脂,合锅炖煮一个时辰,再捞出棉花滤水淘洗。
洗净的棉花需要剁碎断绒,此项费时费力,仅凭瑛娘自个儿断然处理不完四十斤棉,因而还需云氏及林氏、何氏帮手。
三人合力断绒,瑛娘便取了桃胶滤渣,又叫汪木匠比着方筛的尺寸打了辅具,垒了一个不会漏水的土池,这才灌了池水,入棉加胶打浆,待得三者完全相融,再以方筛辅具抄纸。
方筛细密平整,奈何效果比不得蚕丝竹帘。
层层棉绒堆叠,以平整案板、重物压置,待得水分失尽,再裁切揭分晾晒,如此,棉柔纸便算大成。
纯棉的白纸吸附性极强,折合几层,塞入棉绢所制月事带,既能保透气,又能带走绝大部分脏污保持清爽,可谓好用之极。
只云氏听得这纸做来是替代草木灰填充月事带的,气得险些当场与瑛娘翻脸。
时人看来,纸与读书人等量齐观,女子少有能识字读书的,因而没人会将纸与女子联系起来。
更何况月事脏污,纸却金贵,瑛娘之作为若是传出去必定受人指摘,真叫思想迂腐的读书人知晓,怕是得把骂词写进诗文传世!
“娘,月事用纸的富户娘子可不少。”
通常粗纸更适用。
一刀粗纸通常是一百张全开,书肆售价三百文,若是换得勤,一日便需用四张,一轮月事便得废去十几二十张,约摸合计六十至八十文不等。
而她这回制得的棉柔纸还算厚实,便都裁成了八开大小,四刀拢共三千二百张,一轮月事便是用去三十二张,所费也不过六十五文。
瑛娘自觉这般算不得多浪费,毕竟一月一轮,制成一批便足够她与云氏共用四年之久,所费不多,又不招人眼,何乐而不为?
瑛娘摆明了就要如此,云氏说不通犟不过,只坚决不肯自己用。
“要用便藏好,真叫人发觉了,咱们一家子都要遭人攻讦。”
月事私密,寻常也不会有人盯着这等腌臜。
不过云氏担忧,瑛娘也只得再三保证此事连玥娘都能瞒过,这才叫云氏稍稍心安。
“你惯会做些跳脱纲常礼教的事,也不知将来嫁了人该如何是好。”
“娘,我才十三。”
云氏瞪她一眼,“再有三月余便十四了,你以为家里还能留你多久?”
女子十五及笄簪发即可与人相看,待得相好人家,待嫁月余便能过门。
前头的琼娘和瑾娘云氏都特意压了一年才与相看,相成之后又留了一年才叫她们出得门去,瑛娘未来亦是如此打算。
但眼下瑛娘算得老汪家把着话事权的核心,若真相看,别说云氏,就是徐氏也不会轻易点头叫她嫁人。
瑛娘倒是没考虑长远,毕竟深受后世影响,早不以及笄之年作女子成人的标准,闻言只道:“娘快别操心我了,等到十八,我自然会找个如意的人嫁了。”
“……”
如意的人哪能容易寻到?
云氏叹了一口气,心说瑛娘还没开窍,她这般操心确是为时过早。
“娘帮你做五条月事带,你且拿去备着,免得来日初潮赶不及应对。”
“谢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