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又吹到她面上。
江聿梁站在庭院中央,看见面前那道熟悉的人影,心脏怦怦直跳。
植物的气味清凉而柔和,摆动的树叶沙沙作响。
好真实。一切都真实的让江聿梁心惊。
她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一刻。须臾间,江茗回过了头,冲她灿然笑了笑。
——小聿。
江聿梁不是爱撒娇的人,但看到这张面孔再度出现时,她的情绪终于决堤。
“你怎么能这样吓我!”
江聿梁冲过去,钻到江茗怀里,哭的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我做了个梦,好可怕呜呜——”
被母亲再度温柔环抱,轻抚着头发的感觉,让她幸福到发晕。
夏天真好。
趴在江茗肩头正享受着,有人闯进她视线。
这个人拉开了后院的门,端着水果盘子悠悠然走来,给她们自然地递了过来。
江茗和蔼地笑着,接过。
江聿梁瞪圆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陈牧洲?!
这是她在噩梦里重遇的人啊。
怎么会在——
在一切明晰之前,江聿梁从梦中猛然惊醒。
她愣然地发了会儿呆。
是病床。
消毒水的味道。
窗没有关严,有微风徐徐吹进来。
江聿梁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她把头埋在掌心,等梦的余韵过去。
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妈妈了。
即使那么想,那么恳切地祈求,这一年也没有过。
江聿梁也想过,如果梦的世界足够真实,她甚至可以一天二十小时都用来睡觉。
在梦中见她想见的人。
要切身体会一遍,她才知道,失去是这样的。
它是空。虚无,彻底的空洞。
痛的人甚至提不起力气哭泣。
江聿梁就像被突然丢回了现实世界,刻意压在最底层的苦楚卷土重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了窗边,把窗户拉到最大,深深吸了一口气。
安宁静谧的街道,一盏一盏地亮着的街灯。
初夏的味道和春天有细微的差别,江聿梁能分辨出来。
她撑着窗沿,失神地望着外面。目光没有任何焦点。
太安静了。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周围不是闹市区,林特助送佛送到西,给她安排了单人间。
这样好的环境,让江聿梁发呆都发的十分尽兴。
她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脸颊湿了。
江聿梁抬起手臂,胡乱抹了一把。
心里的委屈层层叠叠的漫上来。
为什么是她。
给了她那么好那么漫溢的快乐与幸福,让江聿梁认真想过,跟母亲一起过一辈子就好了——这样的日子,以最惨痛的方式刹了刹车。
她现在这么轻一个骨裂都要住院,江茗却连进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江聿梁是个十分善于利用机会的人,她很久没有发泄过情绪了,干脆趁着这档口,痛快哭了会儿。
就是可惜了,伤处没完全好,还得扶着脸哭。
幸好没人看见,江聿梁像个委屈的松鼠一样,哭了一分钟突然想起医嘱,抽抽噎噎掏出手机,设了个三分钟闹钟。
再哭两分钟。
多了影响康复。
两分钟后,江聿梁爬回床上,顺手打开了电视,随意停在一个重播新闻的频道。
她后天要去见杨国东了。
江聿梁印象中,杨国东是跟他们家来往最多新城商人之一,跟她家私交也不错。当时因为杨家女儿在佛州一所私立上学,姓梁的心一动,把她也送过去了。
如果说第一次,邱邱投资出问题,她还只是怀疑。这次她们一起回家,遇到的‘意外’就不只是意外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确确实实,有人在警告她。
现在她也做不了什么,必须先把邱叶汀的问题解决了。
江聿梁也在认真考虑,搬出去住这事——
她的注意力突然歪了几秒,这新闻上一闪而过的人……
R.C跟易思的签约仪式。
最近有缘常相见那位,被镜头收录了进去。
陈牧洲。
江聿梁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
虽然只停留了两三秒,但这人真是……命太好。在苛刻的新闻镜头里,依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在这类商业场合,呈现出绝对的平静,斯文,恰到好处的冷淡与礼节。
如果不是这几天闲着无聊,江聿梁把他经手那些商业案例仔细读过,知道这个人是绝没有让步与妥协可言,以绝对悍然强势的风格席卷、碾压对手,她可能也会被镜头里的男人骗到。
即使没有研究细节,但江聿梁能从那些文字中看出来,陈牧洲的处事风格。
一个悠然站在断崖边,以险为趣的人。这种人,通常对别人、对自己,都非常舍得痛下狠手。
他的内里、外在,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江聿梁完全能想象,在陈牧洲跟易思的人握手时,微笑的瞬间,唇边的弧度轻之又轻,是一种意料之内的漠然。
所谓的合作,本身就是双方的争夺、倾轧。显然,易思输得彻底。
盯着屏幕里的他,江聿梁心里生出了一点不真实感。
油然而生的森冷。
关掉电视,她去窗边又透了会儿气,这次是忧心忡忡。
这样一个人,最近明显是在——
观察她。
出现的次数增多,是他要自己下判断。
可是为什么呢?
江聿梁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个棒棒糖,周宁偷偷塞给她的。
她喜欢阿尔卑斯的。尝了口,味道不太对。低头一看,阿尔卑斯山。
……真行。
她叹口气,认命地叼住,往外随意张望了两眼。
这么晚了还有车消失在街角尽头,是半夜跑网约车的吗,真辛苦。
江聿梁突然一蹦三尺高。
!她知道了!
他难道认出她了!?
想……报恩什么的?
江聿梁为自己的智慧折服了,迅速叼着糖冲到床上,抱着手机查起来。
好,今晚失眠有事干了!
之前收藏过的,男主被女主拯救的小说呢!
先浅买个十本。研读一下!
*
见杨国东这天,邱叶汀跟周宁早早来给她送早饭和衣服。
“我靠,”周宁走进来第一秒就震惊了:“你这黑眼圈……”
邱叶汀把粥推过去,看着也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江聿梁双眼失焦。
十本里八本先婚后爱,两本强取豪夺。
没有她可以借鉴揣摩的啊。
这也就算了。因为太过精彩,她还满怀期待的找了会儿拉灯情节。
什么也没有。她的兜比脸干净,18叉部分比她兜还干净。
被周宁挥手叫得回过神来:“啊。谢谢。”
江聿梁闷头喝粥,啃油条的时候才完全清醒:“哎,现在几点了?”
邱叶汀看了眼表:“差十分钟十点。你今天要去干嘛啊?这么紧张,还要去市中心的酒店?”
江聿梁嘴里塞得很满,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唔……见个长辈。有些以前的事……没处理好。”
周宁拧起眉心:“要不要我陪你?我在那订了一年的房间,我们去房间里等,你好了给我们电话。”
江聿梁不肯细说,周宁和邱叶汀也不可能问得出来。但她们都能看出来,江聿梁的紧张。
这就很少见了。
江聿梁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
她又喝了杯豆奶收尾,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把衬衣下摆塞了一部分到牛仔裤里,试图显得精神些。
又把长发放下来,难得梳成了偏分。
下颌还有点微微肿起,但已经不太明显了,头发一遮,可以挡住大半。
好。
江聿梁看着镜子里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用紧张。没什么好多想的。
对方如果看了项目书细节,也没有投资意向,她撤就完了。
一个小时后。
在进酒店旋转门时,望着大理石地板冷然的反光,江聿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并不担心被拒绝。
真正不安的是,她重新踏了进来。
这个暗流涌动,汇聚着权势与金钱的圈子,其实并不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传遍。
当然,只要不遇到太多熟人也……行……
“天,梁聿?!真是好久不见啊!”
面前笑眯眯又看似惊讶的年轻女生,穿着当季新款的昂贵套装,从上精致到下,应该是哪家千金,看着似乎有点面熟。
但不太记得了。
是谁来着。
江聿梁在快速思考的时候,已经伸出手去,下意识要礼节性地握一握。
她的手在半空中待了几秒,对方没有要来握的意思,笑容倒是更灿烂了些:“真的真的很不巧,我跟期然今天刚一起做了指甲,还没完全干呢,怕划到你,不好意思哦。 ”
江聿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大大方方地收回手,淡笑了笑:“行。我有事,先走了。”
期然。杨期然?杨国东的女儿。
看来这女生是杨期然朋友。
江聿梁完全能理解她小女生般的行为,也不在意周围偶尔投注的目光。
杨国东很宠杨期然,可以说只要杨期然想,今天她跟杨国东在咖啡厅的会面,杨期然都能搬个椅子加入围观。
杨期然是什么类型的人,她都有点忘了。
不过大小姐脾气应该比这个好点。
江聿梁收回目光,绕过这位刚做完指甲的美女,径直走了。
美甲千金不敢置信地望着江聿梁背影。
她看上去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这像话吗?!她们可他妈是一个中学的!
都这样还拽个什么劲?!
她气冲冲地在小群里留言。
——见到了。姓梁的还是老样子。真的很可笑好吧,穿的不知道是哪里的破烂了,可能她爸就是破产了!
*
江聿梁觉得她预测能力简直不能更准了。
杨期然还真来了,坐在他们隔壁的隔壁,微微笑着,抬手跟他们优雅地打了个招呼。
“爸,好巧,我跟朋友也约在这的。”
杨期然跟其他三个人坐一起,有男有女,跟着杨期然一起,乖巧地跟杨国东打了招呼。
看着是真偶遇。
如果不是其中有美甲千金的话,江聿梁大概也会这么以为。
看热闹要带上朋友。
从这点来说,杨期然还是挺讲义气的。
杨国东完全不介意,他平时工作太忙,跟杨期然见面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笑得慈祥开怀:“好……那今天你们就好好玩,叔叔买单啊!”
江聿梁对上杨期然的微笑,也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
她很快收回目光。
“杨叔叔好。好久不见。”
江聿梁诚恳道:“抱歉,今天要打扰您几分钟了。”
杨国东其实能猜到,老友的女儿忽然找自己,能是为了什么,还能是为了叙旧不成?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叙旧了。
“小聿,这两年也没多联系你们,大家都太忙了,也不知道你父亲现在……”
“杨叔叔,您能看看这个吗?”
江聿梁却直入主题,从桌面推过去一份东西。
她的目光直白而诚恳,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杨国东轻叹了口气:“我听说了,这个项目现在融不到资。你需要多少呢?”
江聿梁给了个保守的数字,比之前低三分之一。
杨国东微微蹙眉:“这个数字……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是,我相信对你们家来说也不算事。当年你父亲帮邱家补上资金链,数目是这个的十几倍,我能知道,老梁为什么不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