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躺着养伤不安分,下场就是喜提一份伤上加伤。
老丐听着孙子在隔壁哀嚎,翻个身,继续睡。
等待蒋家最终判决的日子,张幼贤每日养伤温书以备恩科,老丐访亲拜友同窗叙旧。
钟袖铺子阍馆两边跑打探消息。
青禾?
白日为生意奔波,晚上和账本亲热。
“衣带渐宽终不悔啊…”张幼贤面色复杂地看着对面吃饭都快睡着的兄弟感叹。
青禾毁容般的脸上翻出一对死鱼眼。
钟袖悻悻扯了扯唇角,最后的良心让她放下碗筷,对青禾道:“要不账本——”
空洞死鱼眼挣扎出两点亮光。
钟袖:“…还是交给贤哥儿吧!用左手!他是伤了腰臀,又不是伤了胳膊!”
再说账本也不是考卷,对字体和工整度无甚要求,只要他们自己人看得懂,换只手写,看不出是他笔迹就行!
张幼贤:“……”
如此欺负还在卧床的病人,人干事儿?
可他还不能拒绝。
青禾现在的模样比他吓人多了!
而且钟袖出钱出主意拉他们一起做生意,所得利润和他们俩五五分,相当于是白送他俩一份无本买卖,他怎能仗着情分不知足?
“没剩多少了,一事不劳二主。”
青禾表情空洞拒绝了钟袖的提议,然后脖子转出咔咔响声:“不过你是不是该有点东家的样子?”
钟袖:“?”
“是不是该给家里添架马车?”
天知道他每天两条腿来回跑的痛苦。
钟袖气鼓了脸颊:“你这是倒打一耙!第一批马回来的时候我就让你牵一匹去找工匠打辆车,是你死活不肯!”一指头差点戳到张幼贤鼻子上:“当时贤哥儿也听着呢!”
她是对自己人小气的么?
明明是青禾自己怕南漠的马匹出现在市面上引来麻烦,还嫌工匠出的价钱高!
呃…该不会最近被压榨得记性都不好了?
可她也忙啊!
做生意赚钱这活儿她能干,但誊抄账本…她真不行!
面对青禾眼底硕大的两团墨黑肤色,钟袖的气焰一点点熄灭。
罪魁祸首心虚地收回手指,驼背弯腰,用碗挡住半张脸:“我等会儿到车马市场选个?”
青禾哼了声:“我跟你一道儿去!”
买个直接能用的,他一步也不想多跑了!
车马市场里卖的马种类繁多,年龄更是横跨刚出生到随时蹬腿,看得钟袖新奇又咂舌。
“怪不得你不肯用咱们的马!”
两者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商队从南漠带回的马更体型更高大,四肢也比车马市场的粗壮许多,最重要的是两种马的精神气儿,连钟袖这种不懂马的人都能一眼分别出优劣。
青禾:“南漠草原多,地势平缓,且部落之间的距离远,马匹能够得到充分的锻炼。而且南漠人将它们当做同伴,饲养的方法也与我们有很大不同。”
钟袖想起南漠春日满目的苍绿和随处可见的纵马男女。
似乎确实是这样。
而且在南漠,只要是家里条件不差的人家,孩子出生的第一件礼物,多数都是长辈赠与的小马驹。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南漠人,挥鞭可上战场!
“难怪会输那么多次……”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和南漠的战争由来已久,史书记载的中双方胜负有来有往,后来也是因为先帝昏庸,以至于泱泱大国需要向国土面积和人口都远逊与己方的南漠和亲示好,其中缘由未必没有战马的差距。
“你说什么?这匹怎么样?”
车马市场环境嘈杂,青禾并没有听清她嘟囔什么,带着她站在了一辆马车旁。
钟袖古怪看他:“你觉得我懂?”
而且买马车本来也是为了方便他在外面走动,问她这句就忒多余。
青禾不理她,招手让主人家过来,指着面前棕色马匹带青色车厢的马车问:“作价几何?”
“实在是不巧,这架马车刚被人定走!公子要不再跟我去看看别的,我敢打包票,整个车马市场里的马车再没有比我这儿更全的……”
主人家洋洋洒洒,自卖自夸。
青禾一脸郁气,沉默不语。
等人把自己马车指了一遍,青禾不咸不淡地开口:“金丝楠木的?你看我配么!双马加宽的?我一无功名,二无爵位,这是逾制,你跟我有仇?”
笑脸迎客的主人家没因为他的刻薄减少半分笑容,又指着他先前没介绍的一架马车推荐:“公子今儿来的也巧,这辆可是刚送来的,价格也公道,您看?”
青禾也不是非要之前那架不可,看他指的那架还行便跟了过去。
钟袖在一旁百无聊赖等着付银子。
“两枚铜钱?”
哈欠打道一半停住。
“平安?你不是在家?”
平安鼻孔朝天:“老祖宗让我来的。”
知道老祖宗回京又没带上自己,平安在棋盘院原地自闭。
要不是还有钟李氏劝导,他能窝在房内把自己饿死。
化悲愤为食欲,化不安为动力,平安像变了人似的开始帮钟李氏下地干活,吓得章六吸着肚子倒抽气,跟宋枝咬耳朵:“他这是…失宠了?”
宋枝:“胡乱编排,小心老祖宗知道收拾你!”
“这家里又没有多嘴的!”章六嘿嘿一笑:“不过他这样是不是太粘人了?”
年纪比钟褞都大,怎么还跟没断奶孩子似的天天找老祖宗?
宋枝摘菜的手没停:“听宫里人说他是在老祖宗跟前长大的,一时不习惯吧。”
章六嘴上没个把门的:“刚断奶的娃子都比他强!等会儿加道点心?听说小孩都爱甜的……”
平安爱不爱甜钟袖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熊孩子是懂怎么给人添堵的。
“你们也来买马车?看上哪辆了?你们懂怎么看马看用料?”
钟袖:“…你懂?”
平安耸肩:“我哪儿知道!”
不知道你还这么理直气壮?钟袖差点被他气笑了!
“但主子知道啊!”
钟袖:“先生在这儿?”
“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儿!主子在里头跟人谈事情。”
钟袖没多问,岔开话题:“你说‘也’,你们也是来买马车?”
“阍馆的马车都有标记,主子说不方便出行,就过来选一辆。”说着,平安的目光落到一处。
钟袖:“……”
真巧!
平安喜滋滋地拿着马鞭站到青禾最初想要的马车旁,骄傲地像只孔雀:“主子说这匹马以后送给我!”
谁还没个策马奔腾的梦了!
平安也不例外。
尽管他现在连骑马都不太熟练。
钟袖看着他身后,僵硬地笑了笑:“恭喜?”
平安当然也察觉到他目光不对,转头就看到青禾乌漆嘛黑的脸,他后退一步:“青禾?你被哪个小蹄子吸干了阳气变成这样!”
实在不怪平安如此诧异。
捆上他在宫里见过的皇亲贵胄,文武百官,青禾的身型样貌在他看来也是出众的,尤其是他身上和主子相似的气质。
可面前这不人不鬼的吓人东西是谁?
钟袖眉心一跳。
果然——
青禾闻言双眼喷火,一双拳头像是随时要暴起垂得平安口不能言。
钟袖连忙上前拉住人:“别气!气大伤身!这家没有合适的咱们可以去别处看看!”
平安是知道怎么在青禾的禁忌里蹦跶的。
她怕再把两人放一块,等会儿非伤一个不可。
“这是打算上演全武行?”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钟袖转身就看到楼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上次在匪寨一起行动过的隋十一。
钟袖行礼喊人:“先生!”
楼镜颔首:“你们这是作甚?”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气氛不对,楼镜不想猜,直接问钟袖。
钟袖:“……”
怎么说?
说青禾看上的马车被您捷足先登了?
还是说平安开口就戳人死穴,不给自己留活路?
“我和青禾过来买马车,不过这儿没合适的,我们正打算到里面看看!先生有事的话您先忙,告辞!”
情况解释不清楚,钟袖绝对先带着青禾遁走。
谁知道卖家嘴比他们的腿快:“这位公子跟姑娘是看上了您买的这辆马车!要不说您几位眼光独到呢,这辆车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钟袖悄悄捂脸。
楼镜挑眉。
不过他可不觉得小崽子和她朋友有资格跟自己抢。
一个眼神,平安狗腿地放下马凳,楼镜施施然从钟袖跟青禾面前走过,注意到青禾的脸色,他脚步一顿:“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钟袖:“……”
要完!
她错步挡在青禾面前,弯起眼睛:“先生说的对!只是青禾到底还年轻嘛,我以后让他跟您多学学!”
楼镜危险地转身。
隋十一:“……”
如果主子让他揍钟姑娘一顿,他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
“先生慢走,先生告辞!”
钟袖一个用力拉上青禾就跑,仿佛身后有狗追!
从车马市场最外面跑到最里面停下,钟袖转身看一言不发地青禾。
瞧把孩子气的,眼睛都红了。
“我已经——”
青禾:“钟!袖!”
钟袖:“……”
欸,她真是太难了!
明明是帮青禾出气,结果他还不领情,另一边还得罪了先生。
也不知道下回遇见了他怎么收拾自己呢!
青禾深呼吸,抬手指向一辆马车:“我要买这架。”
钟袖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下意识捂紧荷包。
皮毛溜光水滑的壮年骏马!
雕琢精致华丽的梓木车厢!
青禾这是要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