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山庄后山。
沈然盘腿坐在溪边，手上拿着几个小石子，抬手随意将石子扔到水中，惊得游鱼四散。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见是母亲苏灵儿。
“怎么？在这儿发什么呆？”沈母笑问。
“娘，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方才爹那一番话，莫非你早就知道？”
沈母点头：“倒也不是早就得知，近日才知道，不过比你早几日。”
“你写信叫我回来，是为这事儿？”沈然一脸了然，掺杂着失落。
“一部分吧。”沈母顿了顿接着道，“另一部分，或许对你而言，更为重要。”
沈然闻言好奇看向母亲，还能有比这重要之事？
沈母轻叹一口气，正色道：“其实，你不是你爹的亲生骨肉。”
沈然睁大双眼，满目惊讶，待反应片刻后，眸中渐渐涌出笑意，嘴角也随之扬起。
“如此说来，我与青青之间并无亲缘关系。”
沈母无奈摇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你就不好奇你生父是谁？”
“娘，这很重要吗？青青不也不在乎嘛。”
沈然思索片刻，接着道：“记得我小时候有人同我说过，‘你不过是个下人之子，庄主不是你爹，方管家才是你爹’，娘，难道这是真的？”
沈母点头：“对，当年我被逼着嫁给你爹，但我与方怀远早就生情，而他只是个侍卫，家里绝对不会同意我俩的婚事。”
“当年他想带我逃婚，但这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们没逃多远便被抓了回去。当时他差点被打死，我不得不妥协，才换来他一条命。”
“嫁到逍遥山庄不久，我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我与你爹从未同过房，大婚之夜他是在书房睡的，我便猜到，他也有心上人。”
“我本想打胎，但又实在不忍心，索性直接同他说明。他未说什么，只是每晚都会到我房间，分床而睡。后来你出生，他也任由我将怀远接过来，并给了他管家一职。”
“再后来，大概你两三岁时吧，庄子里流出了关于你身世的传言，你爹大发雷霆，把那些人都逐了出去。这些年，他对你一直尽心尽责，虽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你好。”
沈然认真听着母亲娓娓道来，良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沈母叹气：“你从前眼中只有武功，现在眼中只有青青那姑娘，我真不知这是好是坏......也罢，你开心便好。”
“娘，我对青青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沈然疑惑。
“人尽皆知。”沈母打趣道。
沈然憨笑，心道：那青青知道吗？
......
翌日，竹青起了个大早，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踏实。
她闲来无事，站在房内温习新学的武功招式，是沈然前两日教她的。
虽说大仇已然得报，但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她早就迷上了习武这件事本身，所带给她的力量感与满足感。
一炷香时间后，竹青练习完毕坐在桌边休息。
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沈然的轻问：“青青，醒了吗？”
“沈然，直接进来便好。”竹青答道。
吱呀一声，沈然推门走进，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青青，山间晨时的空气最好了，你可愿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
竹青应声：“当然可以，我正愁今日无事可做呢。”
她起身，随沈然一起向后山走去。
此时时辰尚早，山上的薄雾还未散尽，路旁的花草上皆有露珠，地面上泛着潮湿之气。
竹青向山下看去，模糊间能瞧见有几户人家燃起了袅袅炊烟，白烟与白雾混作一处，分不真切。
“青青，我昨日得知，我并非我爹亲生。”沈然缓缓开口。
竹青惊讶，但看他神色认真，不似说谎。
沈然接着道：“我生父是方叔，方管家，昨日你见过。”
竹青点头：“有些印象。”
“我娘写信给我便是想告诉我此事，她觉得不应再向我隐瞒。”
“那你如何想？”竹青问道。
“嗯……说实话，我还真的挺不适应，昨晚远远看见方叔，我特意绕道而行，实在不知应如何面对他。”
竹青表示认同，她也不知若见沈逍遥该如何是好，虽说不会与他相认，但心里毕竟清楚两人关系。
她开口问：“沈庄主平日待你如何？”
“小时候待我是极好的，几乎事事遂我愿。我也听他的话，每日勤加练习家传剑法。”
“但后来我为了提升武功，也为了集百家之长，开始游历四方，学习各家功法。此后便与他陷入水火不容的状态。”
“门派有规矩，弟子是不能在外拜师学武的，所以我在外面只能学武，不能拜师。”
说到这沈然笑了笑：“想当年我去找柳姨，柳姨看我天资不错，一口答应传我武功。但我告诉她不拜师后，柳姨抄起锤子把我赶出门。后来我三天两头跑去找她，柳姨实在嫌我烦，便松口答应。”
竹青听罢，也笑了起来：“怪不得我极少见你喊柳姨师父。”
“就这我爹还极为不满，指责我坏了门派百年的规矩。要我说这规矩就该改，如今早已不是各家藏私的年头了，只有相互学习交流，武林才能发展壮大。”沈然愤愤道。
竹青颔首，问道：“柳姨之前是不是一直在让你帮忙寻我？”
“对啊，柳姨常常同我说起你，我便主动提出要帮忙，就在你俩相认那日，我还派人给柳姨送去一封寻你未果的信呢。”
“那沈庄主或许也正因此，才得知我尚在人世的消息。”
竹青顿了顿，接着问：“昨日我见沈庄主手上拿着一串佛珠，他信佛吗？”
“应该信吧。我爹在佛堂待好多年了，我有时回来甚至见不了他面。”
沈然勾唇一笑：“挺好笑吧，曾经叱咤江湖的英雄人物，武林中无人不敬、无人不服。一把逍遥剑闻名天下，专杀奸邪之人，专鸣不平之事，剑下得有多少亡魂。而那往日英雄如今竟在佛堂度日，与佛经木鱼一起，捱过漫漫余生。”
竹青长叹一口气，两人静默片刻。
“青青，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之事。”
沈然抬手拍拍脑袋，懊恼道。
竹青望向他，见他眼神转为愤怒。
“今早上京探子传来密报，邱羡之那厮竟然被救了回来，据说伤势很重，现在仍在昏迷中。太子正趁机清除他的势力，现在京中一片混乱。”
“以后再杀他难了不止一点半点。”竹青失落道。
沈然信誓旦旦道：“无妨，青青，虽暂时动不了他，但你有朝一日定会取他狗命。”
竹青点头：“是我大意了，两刀竟然还没死。”
她叹一口气：“看来以后还得寻个时机重返上京。”
“好，到时我陪你一起。”沈然道。
……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转眼间已过月余。
竹青这些时日在逍遥山庄心无旁骛练武，武功较之前提升许多。
沈然则将周边的吃食玩意儿给她搜罗了个遍，再讲些听来的八卦趣事，常常逗得她捧腹大笑。
日子就这般平常但不平淡的过着。
这日，竹青照常在山间练武，此时已近午时，她感到腹中饥肠辘辘，便欲收剑下山。
没走几步，一阵香气飘来。是一股熟悉的味道——沈然常常给她烤野兔的香气。
竹青循着香气走去，果然见到沈然正提着烤好的野兔来找她。
“青青，练了一上午武定饿了吧。”沈然笑嘻嘻道。
“你来得实在是巧，我刚想下山去寻吃食呢。”
沈然嘿嘿直笑，将野兔递给竹青。
二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大石头，盘腿相对而坐，分食着野兔。
“你做别的菜味道不咋地，偏偏烤野兔烤得极为美味。”竹青笑着对沈然道。
“青青你这是夸我吗？”
“当然！”
“嘿嘿，毕竟烤了许多年，熟能生巧嘛！”
片刻后，两人吃完收拾好，竹青倚在旁边树上懒洋洋晒太阳，这冬日的暖阳最是舒服。
沈然看着她恬静的侧颜，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嘛，你沈大侠什么时候那么温吞啦。”竹青打趣道。
沈然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青青，邱璟似乎出事了。”
竹青听罢，慌忙立起身子，脑中有一瞬空白，出于本能问道：“何事？可有性命之忧？”
“近日上京有传言，说他在西北战死了......”
沈然见竹青脸色越来越白，声音渐渐变小。
“消息可属实？”竹青尽力稳住心神，确认道。
“应不会出错，我特意确认好几遍。情报确是‘二皇子邱璟，西北战死’。这消息如今尚在封锁中，是探子从高官口中所知，朝廷正商量着派谁去寻尸首......”
“也就是未见尸体？”竹青敏锐抓住重点。
沈然点头：“据传来的消息确是如此。”
竹青思忖片刻，坚定道：“我要去西北雍州找他，活要见人......”
她叹口气，接着道：“死要见尸。”
“何时动身？我陪你一起。”沈然问。
“现在就走”，她认真看向沈然，“你不必陪我，西北战乱，此行定有风险。”
“正是因为有风险我才要陪你去，你在西北并无相识之人，此行山高路远，我可与你相互照应。”
竹青知他同自己一般倔强不听劝，只能点头答应。
“那我们现在回去收拾行囊，半个时辰后山庄门前见。”
“好！”沈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