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忙回头看贾母。贾母已经是浑身乱颤,泪流满面。李纨和探春忙扶着她坐下来,鸳鸯琥珀赶忙吩咐人去准备参汤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二老爷呢?”王夫人颤声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回道“并不知道二老爷怎么样,只是宁府的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也被抓走了···”小丫鬟说完,怕被怪罪,忙不住地磕头。
王夫人和探春很快镇定下来,又派人去贾赦院里和宁府,先将邢夫人与尤氏接过来。贾政去衙门当差并不在家,王夫人心里担忧,却也不敢再对贾母说。
贾母已被鸳鸯和李纨服侍着躺下了,王夫人略略放了心。不一会儿贾珠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一家人都在贾母处,紧张地等待着外出打探消息的人。
王夫人最先等来的是林如海薛姨妈和黛玉宝钗,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贾政的小厮书文。王夫人看到书文就不敢开口问了,她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坐着,一个字都没有说。
贾珠立刻迎了上去,问林如海道“姑父可知道老爷在衙门怎么样了?”
林如海微微摇头,轻声道“和大老爷一样,也下狱了···”
此时黛玉探春和薛姨妈都紧挨着王夫人,生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母亲莫要心急,林姑父和姨妈都在这里,很快就会有父亲的消息的。”探春劝道。
“探春说得对,嫂子不要担心,我已派人去打听情况了。”林如海此时也来安慰王夫人。
薛姨妈在王夫人身旁,神情紧张地看着姐姐,轻声道“姐姐,你说句话吧!哭两声也罢了,不要憋在心里。”
薛姨妈话音刚落,王夫人却扯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哭什么呢?哪里就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说罢,王夫人用帕子擦去了眼泪,就站了起来。
“如海,老爷是不是提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王夫人问道。
林如海点了点头,回道“一个多月前,存周就有预感,也叮嘱了我一些事。”林如海并没有将全部的实话说出,仍保留了部分。
王夫人却道“那么我想老爷应该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吧!”说罢叹了口气,又在胸口轻拍两下,似乎是强迫自己冷静,相信贾政的安排。
“探春你先稳住府里的下人们,让他们不可胡乱编排,此时要更加谨慎行事。”王夫人又叮嘱探春道。
“我先去看看老太太,如海,妹妹,麻烦你们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了···”王夫人说罢,见林如海和薛姨妈点头应了,自己又去里间看贾母去了。
鸳鸯给贾母喂了一颗安神的丸药,此时她已经睡着了。王夫人又叮嘱鸳鸯和李纨好好服侍着,切不可提到外边的事。
王夫人从里间出来后,就对众人道“咱们都聚在这里恐怕老太太担忧,不如都去荣禧堂等着吧!”
众人刚在荣禧堂坐下,林如海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就来了。
“回老爷的话,如今两位老爷和珍大爷琏二爷都在狱里,被严加看管着。听说还没有动用刑罚,只是再多的消息也打听不到了。”林府的小厮回道。
林如海听罢,又吩咐道“你和管家拿了钱,再去派人打通狱卒,一定送一些吃食衣物进去,看能不能与二老爷说几句话,切记切记!”
小厮领了任务,立刻去办事了。
薛姨妈又是不住地安慰王夫人,只怕她万一撑不住。只是王夫人此时却冷静了下来,反而开始吩咐起为尤氏和邢夫人安排屋子安顿下来的事。
当晚,薛姨妈就在王夫人处歇息,宝钗黛玉和探春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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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记挂着贾政,当晚自己竟然带了人偷偷去了一趟大牢。他如今官居左都御史,却能不顾身份,做这样的事,也是真心为贾政担忧的。
晚上狱卒看管都很松散,林如海根本不需要表明身份,只送了几两银子,狱卒就放他进去了。
贾政也预料到晚上也许有人要来找他,不曾睡去。牢房里灯火昏暗,贾政却很敏锐地听到了不同于狱卒的脚步声。
“存周···”林如海低声道。
贾政立刻起身来到门口,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亲自来了!我还好呢!”他又回头看了看贾赦等人,也不知是否入睡,只听到几声低低的鼾声。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贾政又问道。
“你且放心,暂时还没有听到要抄家的传闻。”林如海答道。
贾政略微放了心。往往皇帝若有心彻底清算,自然是抓犯人与抄家同时进行,如今只抓人下狱,说明皇帝还有别的打算。
“你可听到王爷又什么动静没有?”贾政压低了声音问道。
“还不知道,也许明日早朝时大概能听到一二。”林如海答“我和北静王肯定是要为你作保的,只是你大哥和宁府的,恐怕不好脱罪···”
“我想最坏的结果就是抄家削爵,男丁流放吧···”贾政低声道。
“也许会这样,就怕王爷横插一脚···那就不妙了。”林如海仍有些担忧忠顺王爷。
贾政却微微摇头,说道“我想他并不会落井下石的···”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林如海叹道。
“留着我自然会有用处的···”贾政轻轻笑了笑。
*
若说这些世家大族真的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恐怕也都没有。
家族走到末世,虽然子孙们的品行比不上最初的标准,但他们的罪过也没有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若说结交外官,也是个模棱两可的词语。一切的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态度。贾政入狱的第二天,便有官员在早朝时主动为贾家说好话,比如贾政在工部的同僚们,当然也有落井下石的。
林如海虽有心表明态度,但是看着皇帝神色淡淡,感觉此事有几分蹊跷,他先没有发表意见。
果然,皇帝只是平静地问了忠顺王爷,让他再查查贾家的事情。
忠顺王爷得了圣旨,似乎立刻想要将宁荣两府踏平。他带了两队兵马,立刻将两府的财产抄了个彻底。动产被搬走,两处府邸都贴了封条。
虽然表面上忠顺王爷行动狠戾,而林如海却肯定了,忠顺王爷只是做做样子。
无家可归的两府众人,只好先安置在了薛家与林家的几处宅院。
*
贾母一直昏睡着,其间醒过两次,但精力不济又很快就睡下了。
王夫人心里同时担忧着贾政和贾母,对家产被查抄的事,反而并没有那么挂怀了。
而最冷静的人,却是探春和宝钗。她们两个没有落一滴泪,只是有条不紊地打点事情。吩咐下人带好衣物,到了薛家便开始收拾东西安置,不忘关注长辈们的情绪。
宝玉似乎更呆了,先是哭个不停,但刚到了薛家却开始写起字来。黛玉很是担忧,劝了几句,也并没有效果,只好一直守在旁边,怕宝玉再出了事,更是雪上加霜了。
宝钗将贾政给她的钱全部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却让她交给探春,这便是直接表示以后家里的事全由探春来管了。
两府上千的奴仆,如今不能像往日那样全部留着了。探春和王夫人商议过后,先将荣府这边的下人遣送了大半。并没有要他们的赎身银子,反而还每人送了二两做盘费。
留下的是几代人都在贾府为奴的,还有十来家陪房,他们也没有家,也不想离开贾府,探春就先留着他们了。尤氏也同探春一样,遣散了多半奴仆,只是她毕竟担心贾珍之后责怪,也不敢送银子给他们,只是白送了身契。
探春忙碌了七八日,就将荣府的奴仆裁剪到了一百多个。如今主子不过十余人,有这一百多人也足够使了。
除此之外,探春还派人去了金陵,让他们先将祖宅打扫出来,预备着之后万一搬家回去住。她虽有心要在金陵购置田产,但此时还不到时机,不可轻举妄动。
贾母很快也清醒了过来,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却并没有大病。在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劝说下,贾母心里也不像起初那么忧虑。她手里这些年也有一笔钱,当日抄家虽被抄走了大半,还有一些是鸳鸯打理的,此时也都让她拿了出来给王夫人用。
*
被关押了半个多月,却只知道家被抄了,再没有丝毫消息传来,贾赦最先受不住了。
虽然外面有人送了些吃的和衣物来,只是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贾赦长期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
贾赦起先开始打冷颤,过了一夜就开始发烧,说胡话。贾政不想他送命,便贿赂了狱卒,让他们送药进来。自己也不停劝贾赦,让他想开些。
只是贾赦的病没有好转,幸而林如海派人送来了一些西洋药物,贾赦吃罢,也就不再发烧了。
贾政心里暗暗想着,如今都快二十多天了,该惩戒示威的也做了,忠顺王爷应该就要来了。
贾赦退烧后的第三天,中午时分,阳光慷慨地照进了这间小小的囚房。贾政迎着光,将手放到光线下看了看。
从前平滑细腻的手如今满是皲裂的伤口,指甲缝里全是污泥。这里没有镜子,不过贾政也并不想知道自己的脸是个什么样子。
贾政看到一只小蜘蛛正爬来爬去织着网,他伸出食指,让蜘蛛爬到了自己手上,看了一会儿,又让它下去了。贾政微微笑了笑。
两个狱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贾政这间囚房门口。
哗啦一声响,锁链被取了下来,狱卒沉声道“犯官贾政,跟我出来。”
贾赦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贾政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轻声道“大哥不用担心,我先出去看看。”说罢,又看了一眼贾琏,没说什么,贾政起身走了出去。
狱卒将贾政带到一间干净的囚房,又扔了一套衣服给他,嘱咐道“快点擦洗一下,换了衣服就出来。”
贾政换好衣服,随着狱卒的脚步,走出了大牢。
阳光洒满走廊,空气中带了点早春的清冷寒气,贾政走进了一间亮堂堂的屋子。
“存周,别来无恙啊!”
贾政虽没有私下和忠顺王爷打过交道,但也远远见过几次,听他说过话。此时一听声音,贾政冷静了下来。
“王爷别来无恙。”贾政拱了拱手,却因为手腕处的伤口痛的扯了一下嘴角。
“怎么这样奇怪的表情,存周是在怪罪本王吗?”忠顺王爷转过身,笑吟吟看着贾政。
“伤口有些疼,请王爷不要怪罪。”贾政轻笑道。
“不妨事,请坐吧!”忠顺王爷手一挥,贾政便坐了下来。
“存周知道本王找你为了何事吗?”忠顺王爷直直盯着贾政,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害怕。
贾政微微摇头,回答“并不知道王爷有何事找我这个犯人。”
“这可不是聪明人该说的话。”忠顺王爷端起茶杯,轻轻吹去了浮起的茶叶。
“也许王爷认为我是个有用的人,有事让我来办吧!”贾政又道。
“这句话总算说对了!”忠顺王爷道“只是我今日看到存周的样子,却完全想不到先前那些事是你做的···”
“也许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忠顺王爷不待贾政回答,自己接了一句话。
“货船的事,你知道多少?”忠顺王爷仍带着笑,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终于切入正题了,贾政暗想。
“我所知道的,就是那只船上所能看到的。”贾政回道。
“你若再有半句假话,好好想一想两府里上千人口的性命···”忠顺王爷收了笑容。
“鸦片的事你都知道了?”忠顺王爷直接问道。
贾政点了点头,“我还知道王爷的货源在何处,也知道其中的利润有几成。”贾政特意夸大了自己知道的内容。
“你杀了突厥的塔列将军,还拿走了我和他的密信···”忠顺王爷转移了话题。
“他若死了也是因为内乱罢了,与我有什么关系?”贾政说罢也喝了口茶。
“不过是个蠢人罢了!死就死了,只是你不该拿这件事威胁我。”忠顺王爷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但贾政看出了两分压迫的意味。
“我只是为王爷扫除隐患罢了,寄信给王爷本来是想邀功的,却没想到好心做错事了···”贾政笑了笑。
忠顺王爷却摇摇头,笑道“若你答应我下面这件事,其他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王爷请说!”贾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