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皮,累到脱力晕眩。写生回来只休息了日就还有一堆书写功课要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傍晚时分在写完最后一笔,知命忍不住写了首打油诗:“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嫌迟,明朝是贾日,早放学生归。”就忍不住打瞌睡在学堂里睡了起来。
当晚有黄门来宣旨,翰林图画院集体休沐一天,待诏以上可享受太医院集体诊脉。原来是徽宗临时起意只带了梁公公和一个小内侍悄悄过来“查岗”,发现不仅知命疲劳的趴在桌子上睡着,图画院上下都劳累过度体虚无力的样子,心软格外给了恩旨。翰林图画院一帮老爷们恨不得涕泪横流,谢主隆恩,美滋滋的享受一天假期了。而赵知命也再次成为了众人感激的源头。
赵知命现在是官家眼前的红人,不仅可以随意出入龙图阁,就连一些不要紧的画,小黄门也默许她可以小借几天再原样送还。今天门房的小内侍依旧倚在门口点着头不住的在打盹,知命进了里面自己随意看,攀上梯子,按最近自己功课科目找找唐代的画来看,不曾想在最上面的架子上掉下来一卷画,卷了知命一头一脸的灰,知命下了梯子捡起来,拂了拂上面的灰尘,打开来是几幅看着画工了了的《溪桥图》、《牧马图》。墨色、笔法都一般,过于中规中矩的绘画,设色也缺少美感,看这皴法似乎是本朝早年的作品,被放置在这书架上丝毫不起眼的地方,也难怪没有被精心保存,似乎只是为了记录而记录。按理说这种中规中矩的作品以徽宗的审美情趣早就被扔了吧?也是颇有点奇怪。尤其牧马图上画的人物是金朝的装扮。
还有几幅画直觉看起来也怪怪的,知命也说不上来怪在哪儿,偷拿了出去找学正陈尧臣偷偷的问,陈夫子一向口风紧的很,只问了一句:“你可知前朝顾闳中?”
那个受李煜委托“目识心记”画了留流传千古《韩熙载夜宴图》的那位谍画家?
知命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求夫子赐教。
陈尧臣将笔稳稳的搁置在笔山上,沉沉的看了知命一眼,良久收回目光道:“你记住我只说一遍,出了这个门,赶紧把画送还回去。”
“我朝太宗皇帝曾暗中获得了林仁肇的画像并悬挂在一间空空的馆舍里,有意让南唐使臣看到这个豪宅,陪同的宋臣说林仁肇早已暗中归顺了,这座馆舍就是他的,要是不信的话,他的画像就挂在那儿哩!南唐使臣果然看到馆舍里挂有林仁肇的画像,回国后立即禀报李后主,后主李煜信以为真,以为林仁肇已暗降宋军,随即毒死了他,南唐随后灭亡。没错,这类绘画就是给皇帝单独呈现的。另,我朝名将种世衡就以善用间谍著称。他曾派一个叫王嵩的和尚进入西夏实施反间计,成功离间了西夏皇帝李元昊和其手下重臣野利兄弟,最终导致李元昊诛杀野利兄弟,为北宋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此前北方陈抟的一套相术早早传到了江南,而我朝与南唐在两国互派的外交使团中悄悄地安插了肖像画家,奉旨偷偷地绘敌国的重要人物。要想了解敌方将领、地形图、鞍马装备等具体信息,最佳途径就是找人把这些画下来。不仅我朝皇帝业精于此,辽兴宗曾派遣肖像画家耶律褭履潜入辽朝贺正旦的使节中,凭目识心记绘得宋仁宗肖像。宋英宗赵曙登基,还是这位耶律褭履再次出使宋朝,英宗赐宴,瓶花隔面,他没有看清,临走的时候,仅看一眼就画出来了,到了边境的时候,让送行者看到,都惊叹他画得神妙。”
知命额角有点渗出汗,后怕起来。
陈夫子展开那幅略略氧化发黄的《牧马图》:
“你刚才说这幅画奇怪,我来告诉你奇怪的地方在哪儿?此画上画有两群马匹在圉夫的驱赶下从两岸下水,游向各自的彼岸,形成一定的阵势,这不是一般的浴马戏水。圉夫所戴的白毡笠子和髡顶、耳后垂双辫的装束是典型的女真人形象。按女真人寓兵于民的“猛安谋克”兵制,这些人在平时是圉夫,在战时就是兵卒。”
陈夫子用手又指了指画面上岸边一个女真人:“看这个,女真人尚白,他周围又有数位仆人侍立,显然这是一位很有地位的将军级别的重要人物,他不会是在看马在洗澡,他正在督导他的下属进行泅渡训练。”
“你可知抓住特点很重要,眉形,脸廓,鼻弓,中庭等皆为重要信息,你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你关注的是墨色的深浅浓淡、线条的圆润丰满与否?这个时候画的好与不好?形神是否兼备?都不重要,信息的详实与完备才是最重要的。画这些画的人在乎的是画的人是否与被画者本人接近,涉及到的军事防御和政策等有没有被隐晦的描绘进画面里,毕竟涉及的可是关乎社稷和很多平民老百姓命运的。”
末了,陈夫子压低声音,补充道:“为了肃清谍人,自太祖皇帝以来,多次下诏,公开招聘京城内外的能人抓捕谍人。当然,大宋朝廷并不只被动防御,在肃清国内间谍的同时也培养了大批间谍打入敌方内部,收集信息、刺探情报。离间、策反、招抚,甚至行刺、暗杀。我朝安抚司乃至枢密院培养的间谍几乎各个精通番语,熟悉地形地貌,精于计算。而我朝左右的金朝、辽国也在暗中策反我朝重要人物为他们利用。官家早就下旨,如果有人抓到了间谍,就可以赏三十万钱,还可以去做官。反之要是有人窝藏间谍,不仅窝藏的那个人要治罪,家人也要受牵连。你偷偷拿了这些画,被有心之人看到会怎么样呢?”
知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摸了摸脖子,领会于心,叩谢感恩夫子不吝赐教。随即将画偷偷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