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折腾得久,裴不澈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孟红檐起床的时候骨头像要散架了一样。他食髓知味,这些天动不动就想伸着脖子过来亲孟红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抱着她。
孟红檐坐在床上揉了揉小腿,套上湖青翟纹通袖袄出了房门。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院子里满地泥泞,裴觉直挺挺站在树下,看到孟红檐神色才稍稍松动了。
“夫人。”他行礼道。
“裴觉,这么早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裴觉垂眸,恭敬道:“夫人,此时快过午时,不早了。夫人今日可有安排?殿下吩咐属下跟着夫人。”
孟红檐道:“没……殿下呢?”
“殿下他带着桑宜去准备夜探逸阳王府了。”裴觉禀道:“殿下嘱咐说让夫人别担心,殿下会安全回来的。”
孟红檐抱怨道:“好你个裴临安,竟然敢背着我去夜探逸阳王府不告诉我。”
裴觉面露难色:“夫人,殿下也是顾及您的安危。”
孟红檐瞪了裴觉一眼,后者立马噤声。她不说话,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逸阳王府高墙外,裴不澈褪去常服,换上一身夜行衣。
“殿下,东侧角门每半个时辰会有一队侍卫经过,中间有约莫半刻钟的空隙。”桑宜低声道。
裴不澈眯起眼睛:“足够了。你在此接应,我独自进去。”
“殿下,太危险了!”桑宜急道。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裴不澈拍了拍桑宜的肩膀:“若有异常,立刻发信号撤离。”
“殿下,您真要亲自进去?”桑宜担忧地压低声音:“万一出了事可怎么跟夫人交代?”
裴不澈攀上墙边的老槐树:“无碍,不会受伤的。”他足尖轻点跃上墙头,回头叮嘱:“桑宜你守在这里,若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出来,就去丞相府报信。”
不等桑宜回应,他已翻身落入墙内。
裴不澈如落叶般轻盈地掠过屋脊,借着夜色的掩护接近王府高墙。恰在此时,侍卫巡逻完毕转身离去,裴不澈抓住机会,纵身一跃攀上墙头,随即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
王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裴不澈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向逸阳王书房方向潜行。
裴觉趴在屋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巡逻的侍卫。快接近半个时辰时,王府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有刺客!保护王爷!”
“坏了,殿下叫人发现了。”
王府瞬间亮起无数火把,照得亮堂堂的,整个王府都被惊动了。
“殿下!快走!”桑宜立刻握着弓箭起身飞身上房顶,沿着屋脊疾走,伴随着几声弓弦震动,几名围着裴不澈的侍卫应声倒地。
裴不澈趁机撂倒其余侍卫,几个起落间跃上屋顶。
王府侍卫中显然也有高手,数支利箭破空而来。他挥剑格挡,仍有一箭擦过左肩,顿时鲜血染红了夜行衣。
“追!别让刺客跑了!”底下传来怒吼。
裴不澈咬牙忍痛,借着桑宜的掩护向府外突围。箭矢如雨,他左冲右突,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翻出王府。
“殿下,您受伤了!”甫一落地,便听桑宜焦急道。
“不碍事,先离开这里。”裴不澈按住肩头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两人穿过街巷,甩开追兵后回到淮陵王府附近。
裴不澈停住脚步道:“我不能这样回去,阿檐会担心,先去别院处理伤口。”
桑宜急道:“可是您的伤……”
“去别院。”裴不澈沉声道。他捂着肩头的伤口,夜行衣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箭伤深可见骨,需要立即处理。”桑宜搀扶着他,固执地往家里走。
“桑宜,先去别院。”裴不澈咬牙道,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疼得他眉头紧锁:“不能让阿檐看见我这样。”
“要去哪儿啊?”
好听又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惊得裴不澈浑身一僵。孟红檐缓步走来,脸上看不清情绪。
孟红檐看向桑宜吩咐道:“先把殿下扶回房中,然后去拿我的药箱来。”
“阿檐?你怎么……”裴不澈的声音戛然而止,肩头的伤口忽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你是不是想说我怎么在这儿?”孟红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眼中怒火与心疼交织:“裴临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什么?”
裴不澈抿着唇,一路无言。孟红檐有些吃力扶着他躺上床。桑宜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裴不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小伤而已,我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小伤?”孟红檐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衣襟,露出那道血肉模糊的箭伤,冷冷道:“你管这叫小伤?”
她的手指故意触碰伤口周围,裴不澈疼得倒抽口凉气。
“活该!”孟红檐嘴上骂着,手上动作却轻柔起来,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忍着。”
裴不澈乖乖躺在榻上,孟红檐冰凉的手指在伤口周围游走。药粉洒在伤口上的瞬间,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现在知道疼了?疼不死你。”孟红檐的声音颤抖:“瞒着我去冒险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我……”裴不澈刚要解释,又是剧痛袭来,让他说不出话来。
孟红檐熟练地包扎好伤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晔生性多疑,逸阳王府守卫森严,你一个人去,是嫌命太长了吗?”
裴不澈翻过身,伸手想拉她,孟红檐抽出手来。他叹了口气:“我带了桑宜。”
“然后呢?还是受伤了。”孟红檐眼中带着泪花,她伸手拂去:“既然受伤了为何不回府让我看看,还准备跑去哪里?你以为你处理好再回来我便不会发现吗?裴临安,别把医生当傻子。最烦你们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我真的只是不想你担心。”
孟红檐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伤口处理好了,你自个儿休息去吧,我走了!”
见她要走,裴不澈眼疾手快拉住她道:“阿檐,别生气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孟红檐头也不回:“生气了,暂时哄不好。”
裴不澈在床上半撑着身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那生气也得有个期限是吧,阿檐打算生我多久的气,告诉我我心里好有个底。”
“半月。”
“太久了,阿檐。”裴不澈拉着她的手晃晃两下:“三日好不好?”
“不好。”孟红檐拒绝他,将手从温热的手心中抽出来,转过身点了点裴不澈的眉心:“裴临安,这种事情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没门!”
说罢,孟红檐抱着枕头便带上门走了,独留裴不澈一人独守空房。
教坊司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夹杂着男女调笑从各个小楼中传出。
根据孟寒云提供的线索,阿萝应该在西北角的乐工院。那里是教坊司最低等的乐伎居住之处,专门伺候非官非爵不能进主楼的客人。
殷寄真和段连贺避开人悄悄溜进乐工院,乐工院比主楼破旧许多,院中积水成洼,殷寄真的靴子踩进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数到第三间屋子,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回应。
殷寄真试探着推门,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屋内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点着微弱的灯火。女孩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床边,正就着油灯缝补衣物。
“阿萝?”殷寄真低声唤道。
那身影猛地一颤,针扎到了手指。她惊恐地抬头,露出一张与年龄不符的憔悴面容:“谁、谁?”
“连贺,你别进去了,有人来叫我。”
殷寄真关上门闪身进屋,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或许不认得我,我是殷寄真,来问你关于你姐姐阿芜的事。”
阿萝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她浑身发抖:“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殷寄真蹲下身,与她平视:“阿萝,你姐姐是被逼的,对不对?”
听到阿芜的名字,阿萝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摇头。
“我知道你害怕。”殷寄真轻声道:“但现在是为你姐姐洗刷冤屈的唯一机会,你也不愿意看到姐姐枉死对吧?李庶已经获罪,只要你肯说出真相,我一定能帮你离开这里。”
“说了又有什么用!”阿萝崩溃地哭出声:“姐姐已经死了,她死了十年了……那些人,那些大人物,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蝼蚁的性命。”
殷寄真握住她颤抖的手:“我在乎,花闻瑛也在乎。我是兵马大将军,我能给你们主持公道,信我好吗?”
阿萝愣住了:“真的吗?你认识花娘子吗?我想替我姐姐给她道歉,若不是为了我,花娘子也不会……”
“她是我的挚友。”殷寄真安抚她:“现在她因李庶受牵连,即将流放。只有查明巫蛊案真相,才能救她。”
惨淡的灯光照亮阿萝泪痕斑驳的脸,她哆嗦着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姐姐留给我的,当年是因为李庶拿我的命威胁她,姐姐实在没办法才陷害花贵人。姐姐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为花家翻案,就把这个交给能主持公道的人。”
殷寄真接过布包,小心展开。里面是发皱泛黄的信封,借着微弱的灯光,她辨认出信纸上写的小字,正是李庶威胁阿芜去栽赃陷害花贵人。
这字迹她认得,是李庶的无疑。
“阿萝小娘子,多谢相助。”殷寄真解下腰间令牌塞到她手里,道:“劳烦小娘子多等几日,待花家事毕,我定然回来寻你。这个令牌你也收着,没人敢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