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当个小吏跑跑腿,稍后我便向范如晦修书一封,命他安排下去。”鹤隐月道。
观之这人对那女子的态度,沈骞其实在心中早有猜测,恐怕将来这女子的造化还在后头。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这位说话做事,向来言出如山,本已决定要送那小子归西,谁知却突然转变了主意。
只因那小子是这女子的胞弟,这下不仅保住了小命,就连前途也都稳稳当当了。
这京都的兵马指挥司,是肩负京畿巡防重任的衙门,分东,西,南,中,北共五城,各指挥使司中的衙役,皆是武艺高超之人。
若能入得这里,便有更多的机会可以锤炼自身,历朝历代有不少将军,皆是从此处被赏识提拔起来的。
这五城兵马司中,数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陆云棠的能力最强,若能在他手中磨砺一番,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沈骞点头道:“这小子当初的身契还在我那衙门中,若是你打算让他到京都去,那我便让人替他削了奴籍,再办份良籍的籍契。”
“嗯,尽快着手去办罢。”鹤隐月淡淡地应了句。
景逸珩近两日正为着身契之事发愁,那日
见知府沈大人,似乎与那公子相熟的很,也不知这沈大人肯不肯轻易放自己走。
之前知府夫人对他倒还算有几分看中,于是他便想着,不管成与不成,不若先向夫人开口一试。
哪知还未等他开口,便收到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日,府里的大管家袁福匆匆寻来,面上堆笑地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给景逸珩道:“这是替你办的良籍,方才下头的人加急送来的。”
面对如此消息,倒让景逸珩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福见他呆愣的模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也不知得了何种造化,竟劳咱们大人亲自下令替你削了奴籍,不仅如此,现下还有个顶好的差事也归你啦!”
当景逸珩听闻,自己即将被调往京都的东城兵马司,一时皱了皱眉头,不过只一瞬,便又面色如常,恭敬地朝着袁福行了一礼道:“多些袁总管将此事告知。”
袁福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把道:“你小子今非昔比了,我可不敢生受你如此大礼,只盼你将来若是高升,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哥就成。”
如今阿姊正想要摆脱那人,换个地方生活。此时这份差事来的实在怪异,说不定此事便是那人的手笔。
自己若是接了这差事,恐怕又会令阿姊陷入另一重枷锁之中了。
景逸珩在心内暗道,现下他们姐弟二人正预备逃离此处,为免打草惊蛇,绝不可当面拒绝此事。
想罢,他忙嘴角含笑应承道:“小人在此处本就受您多番照拂,今后定不敢忘记袁总管提携之恩。”
待恭敬地将这袁福送出院子,景逸珩便决定先去寻阿姊,将良籍到手的事告知于她。接着还要想法子助阿姊早日脱身,将离开此地的计划尽快提上日程。
当景曦瑶得知,阿弟已顺利脱了奴籍,心里很是欣慰。她眸中燃着星芒,雀跃道:“听静弦居的侍卫说,过几日鹤隐月要带人前往京都。到时我寻个机会逃出来,咱们便即刻启程去往冀州府。”
“甚好,咱们趁夜里众人都熟睡时再出发,更为稳妥些,我有知府令牌,可以令守城士兵将城门打开。听闻冀州知府,为官清正廉明,治下有方,与其他州府相比,冀州府境内很是安定,咱们定能在那处安身立命。”景逸珩应道。
景逸珩见阿姊并不知京都东城兵马指挥司之事,为免她忧心,干脆对此事闭口不提。
不管此事是否有那人插手,他都决定,等离开之事全部准备就绪后,就向知府沈大人留一封书信,婉拒此事。
反正到那时,阿姊和自己早已离开此地,即便大人要问罪,也抓不到人了。凭它东城兵马指挥司有多好的前程,也比不得不受他人辖制,和自己的亲人安心地生活在一处,要来的顺遂。
自从景曦瑶得知阿弟的奴籍被削,倒是停止了连日来,在心内对鹤隐月的诅咒和谩骂。
本想着他除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令人生厌。还嗜血成性,动不动就取人性命,这种恶人真该早早地下地狱去。
倒是未曾料到,他前脚才开口允诺的事,后脚便将事情雷厉风行地办妥了。虽心中还是对他厌恶非常,却也懒得再费力气暗自咒骂他了。
鹤隐月虽将她强留在府内,却也未曾再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两日也只是偶尔唤她到花厅中,一起用些餐食。
景曦瑶虽有些纳闷,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她逃跑在即,也不愿再横生枝节。
因此每每被唤去用餐时,她都尽量克制自己,并未表现出诸多不耐烦,反正再忍耐几日就能彻底摆脱他了。
酉月的最后一日,景熙瑶见鹤隐月还未离开,便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她私下向玄德商会的杜老板付了十两银子的定金。
杜老板拍着他痴肥臃肿的胸脯再三保证,定能在五日内,为她寻到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并一名驾车娴熟的可靠车夫。
此时刚入夜,晚秋的寒露,已然顺着后院那株西府海棠的枝叶,滴落而下。
景曦瑶见巧翠还在屋里头当值,便朝她吩咐道:“今日我有些乏了,夜里寒凉,你也不必守着我,早些下去歇着罢。”
巧翠知晓这府内规矩森严,并不敢私自擅离职守,掩面打了个哈欠道:“奴婢不困,待会我先服侍姑娘睡下,待时辰到了,奴婢再下去歇息。”
见她不肯退下,景曦瑶只得皱眉摆出一副不悦的神情道:“你瞧你都困成什么样子了,外头又寒意正浓,若是你熬得病了累了,明日谁来伺候我呢!”
巧翠见她如此说,心内倒有些犹豫,但还是未朝门外挪动脚步。
景曦瑶见此,语气又冷了几分道:“看来我在此处真成了笑话,连个丫鬟都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如此轻视于我。明日我倒要问问鹤隐月,这拨给我的丫鬟究竟是将谁奉做主子。”
巧翠一听她要向公子告状,忙俯身行礼道:“姑娘如此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公子如此看重您,您又何必说些妄自菲薄的话来。我知姑娘也是一心好意,想让我早点休息,奴婢这就告退。”
景曦瑶刚打发走巧翠,便将房内的烛火熄灭,和衣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时辰。
待听得巧翠在隔壁耳房洗漱后,彻底没了其他动静,这才连忙翻身坐起。
她走到门口,轻轻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先是探出脑袋往隔壁耳房看了眼,见烛火已熄,想必巧翠歇下了。
接着她侧身闪了出来,又悄然阂上房门,随后运了些许内力,顺着西面那道围墙轻轻一跃,便翻出了这院子。
如今已过了好几日,也不知那杜老板将事情办妥了没有,逃跑用的马车和车夫只要一日未料理得当,便存在逃跑失败的风险,今日还是要去确定下来才能心安。
待到了玄德商会,见到杜老板手指的那辆雕花青缦豪华双辕马车,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杜老板摸着他稀疏的八字胡,眯着一对儿精明的小眼,还对景曦瑶这个大方的主顾言道,不仅马车已备好,就连车夫也已安排妥当,只等她将剩余的十两银子兑付,便随时可以出发。
景曦瑶见事已办妥,接下来只需静待时机便可。于是先去买了份丰糖栗子糕当宵夜,才不慌不忙地晃悠到静弦居西侧那面围墙外,双足轻点,便又跃回了院中。
她利落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刚往里走了几步,便听到阵森冷的声音,从一墙之隔的前院清晰传来,“此次,公子早已提前布好了埋伏,这凌云宗的余孽燕旭,定然是有去无回。”
乍然听到燕旭的名字,景曦瑶忙屏住气息,悄悄向南面墙边贴近了些。
下一秒,又听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叫他贼胆包天,竟敢打那批军械的主意。他以为拿到了军械押运线路图,就可以轻而易举将东西劫走吗?哼!简直是异想天开。”
那森冷的声音又道:“料他也想不到,自己手中的线路图是假的。公子已提前得知,他们预备等亥月初二那日,在京郊北边的十里亭动手,因而那里早已埋伏了人手,只等他们主动跳入圈套。实际真正的押运路线是出了朝阳门,路过东边的寒禅寺之后,便顺着东运河一路北上。”
景曦瑶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忧,也不知他们凌云宗到底要干嘛,如今竟然连劫掠军械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难不成他们真的是准备谋反的逆贼?还好自己当初果断地脱离了那贼窝。
可燕旭和义父他们怎么办,这二人都对自己有恩,若要亲眼看他们被抓起来丢了性命,她自问还是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还有这鹤隐月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千方百计地打入凌云宗内部,如今却又想要这些人的命,真是个狠毒的疯子。
听刚才那两人的意思,此次燕旭恐怕就要落入鹤隐月设计好的圈套之中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想法子将他救下,好言相劝一番。
无论世道如何艰难,谋反的事历来多以失败告终,有很多人,甚至还要为此付出极具痛苦的代价。
若是他仍要坚持自己那一套,待救了他这一遭,便只能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了。
今日已是戌月末,距离亥月初二只余不到两日。景曦瑶不敢耽搁,若要提前向燕旭发出警示,只得临时改变出逃计划,今夜安排阿弟先走,再尽快去凌云宗寻他。
想罢,连忙提了裙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回了卧房。
她不敢燃烛,只摸黑换了套利落的深色衣裳,又简单收拾了副行囊,接着从床下取出自己的流光霜花剑,按照方才的路线再次跃出静弦居,便朝江州知府衙门走去。
景逸珩这几日里,因着随时准备和阿姊离开此处,一直都未敢深眠。
此时已是后半夜,外头月光正明,几缕银辉透过窗子,正投在少年紧皱的眉峰上。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自外头传来。
景逸珩猛地睁开双目,翻身坐起问道:“谁!”
“阿珩,是我,咱们需得提前出发了。”景曦瑶在外头压低声音道。
“就来。”景逸珩忙披了衣裳,自柜子中拿出早已打包好的行囊,又从行囊中摸出一份书信,置于桌案上。
二人到了玄德商会后,景曦瑶自腰间掏出锭十两的纹银抛给杜老板。在此处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杜老板便遣人召来了车夫。
待马车行至城西时,景曦瑶命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对着景逸珩道:“阿珩你先北上去往冀州,我要去趟凌云宗办点事,到时咱们冀州城内汇合。”
景逸珩道:“阿姊要办何事,我同你一起去,要走咱们一起走。”
“放心吧,我去去就回,说不定在去往冀州的路上就能赶上你。眼下你功夫不如我,若是带上你一起,倒还没我独自一人行事方便。听我的,勿要耽误时辰,你先尽快出城。”景曦瑶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提剑跃下马车,朝凌云峰的方向而去。
景逸珩见此,只得命车夫继续朝西城门行去,待到了城门,他正要取下腰间知府的令牌去叫人开门,只听马车后头,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