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橙红。老树的浓荫深处，乱莺啼鸣，声声唣噪。

洪方将信鸽放飞，双手背负于身后，悠悠长叹一口气。这声叹息，似在感慨岁月的无情流逝，又似在喟叹自己渐感力不从心。他抬头望向天空，一朵悠悠白云缓缓飘过，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随之移动，投向远方，仿佛在殷切等待着远方的回信。

良久，他缓缓低头，看向林间。只见林中树影摇曳，落叶如蝶般翻飞，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其间若隐若现，时而蹿跳，时而静止。

原来是风清扬正挥舞着那根“小相思木”，动作娴熟，得心应手。他那小小的身躯灵动多变，时而如活泼的小鹿般跳脱，时而像苍松般挺拔伫立，身形宽窄变换，恰似一只在林间欢快奔跑嬉戏的小松鼠。

洪方静静地打量着他，不禁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资质绝佳，只可惜……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风清扬的父母。

红叶究竟去了哪里？花兰又在何方？这两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至于凭空从这世上消失吧！

然而，活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就在不远处的曲径上，一个人影背着斜阳，朝着“养吾轩”稳步走来。

华少坤走近，恭敬地唤道：“师兄。”

洪方神色平静，应道：“师弟。”

二人并肩齐步，来到茶炉旁，相继坐下。

茶炉上正煮着茶，袅袅茶香四溢，弥漫在四周。洪方伸手提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清茶。

华少坤颔首低眉，称赞道：“师兄的茶艺愈发精湛了，这煮出来的茶，香气愈发醇厚。”

洪方微微一笑，说道：“这可多亏了师弟。若不是师弟替我分担诸多事务，我恐怕也抽不出功夫来煮茶。”说着，他将茶杯递向华少坤，“来，尝尝。”

华少坤微微欠身，接过茶杯，放在嘴边轻嗅，细细品味一番后，才轻轻啜了一口，不禁赞叹道：“不愧是师兄煮的茶，一个字，妙！”

他放下茶杯，看向洪方，说道：“师兄，弟子们练功都格外用功，要不了五年，必定能涌现出几位人才。”

洪方听后，面露满意之色，但随即又忧虑地说道：“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随时都可能遭受袭击，万万不可有丝毫松懈。”

“是，师兄。”华少坤应道，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洪方挑眉，问道：“师弟有话但说无妨。”

华少坤面露忧色，说道：“师兄，弟子当中，有几位已成家室。倘若真有人攻打华山，恐怕他们会有所顾虑，难以全心全力抵御外敌。”

洪方皱眉思索，问道：“你是指岳肃和宁屈？”

华少坤道：“宁屈还好，他与同门师妹结为连理，二人都在华山。但岳肃的夫人远在江南，一旦战事爆发，恐怕他会因顾家而分心。”

洪方稍作停顿，说道：“这毕竟是他们的私事，我们不便干涉。只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况且，顾家也并非坏事，说不定为了家人，他们会奋勇杀敌。”说着，他眉眼转向林中，看向风清扬。

呼呼呼……

林中，风清扬仍在忘我地挥舞着木棍，丝毫没有察觉到华少坤的到来。

华少坤侧目看了一眼风清扬，对洪方道：“师兄，红叶这一去杳无音讯，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方叹息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华少坤又看向风清扬，对洪方道：“师兄，您不打算收个徒弟？”

洪方眼中闪过一道光亮，问道：“你是说……风清扬？”

华少坤点头道：“没错。红叶如今下落不明，作为朋友，我们有责任替他照顾风清扬。可风清扬毕竟是个外人，在华山难免会四处走动，看着弟子们练剑，多有不妥。收他为徒，既能尽朋友之义，又能免去这些顾虑，说不定日后他还能为华山派贡献一份力量。”

洪方笑了笑，说道：“这孩子资质确实不错，师弟就不想和我抢？”

华少坤也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了，师兄一个弟子都没有，我怎好意思和您抢？”

洪方闻言，脸上笑意更浓。一缕斜阳射进茶炉，洒在他的脸上，泛起金光。他伸手轻轻捋了捋三寸胡须，淡然道：“还不知道这小子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呢。”

华少坤瞧着风清扬那灵动跳动的小身子，突然起身，身形一展，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凌空跃向风清扬。他伸出双手，如鹰爪般朝着风清扬抓去，使的正是江湖上被用滥了的招式“雄鹰扑玉兔”。然而，这看似普通的一招，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是又准又狠，大有一招制服风清扬的气势。

风清扬年纪尚小，还未曾修炼过内功心法，无法听声辨位，自然也就不知道华少坤正从他身后出手。

华少坤本意就是试探风清扬，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于是出声叫道：“小心身后。”

风清扬闻声回头，见有人影袭来，下意识地挥动木棍反击，木棍带起呼呼风声。

两人甫一交手，便惊起了原本准备归巢的倦鸟。鸟儿们扑腾着翅膀，啪啪作响，四处乱飞，仿佛大敌当前，各自惊慌逃窜。

华少坤见风清扬挥木棍从正中直劈自己的“雄鹰扑玉兔”，心中暗自赞叹。这一招，风清扬若是选择横挡，必定难以抵挡，而直劈虽然同样难以改变局势，但却能迫使华少坤放弃攻击，回手护心。此招看似冒险，实则暗藏玄机。

华少坤继续出招试探，风清扬也一一回招应对。他的招式杂乱无章，前后并非同一套武功路数，然而在他手中使出来，却丝毫不显别扭，反而随心所欲，仿佛自成一套独特的剑法。

两人就这样一路拆招，约莫相互拆解了二十招左右。

最后，华少坤以一招“摘心手”制服了风清扬。

洪方见华少坤使出这招，心中猛地一惊。“摘心手”属于外门功夫，使用时极为讲究拿捏的技巧和方位。既然名为“摘心”，对敌时攻击的自然是敌人的心脏，一旦拿中，绝无生还可能。正因这招式偏激狠辣，所以门中弟子向来不轻传。如今，华山派中也仅有三人会此招式。

洪方见华少坤右手捏住风清扬的心脏部位，左手握住风清扬的双腿，将他举过头顶，送到自己面前，便知师弟早已拿捏好分寸，自己方才的担心实属多余。

风清扬如同离水之鱼，无处借力，只能叫嚷道：“放我下来！”

华少坤依言放下他。

风清扬站定后，翻了翻白眼，一脸轻蔑地对华少坤道：“以大欺小，羞不羞啊！”

华少坤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气愤地回了一句：“嗨，你这小子！我还想着让师兄收你为徒，看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风清扬闻言，抬头看向洪方，眼中闪烁着光芒，问道：“真的吗？洪伯伯。”

洪方瞧着这一老一小拌嘴，站在一旁嘿嘿直笑，应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风清扬小眼珠一转，说道：“愿意。”

洪方和华少坤相视一笑。

可风清扬紧接着又道：“但是我不能拜你为师。”

洪方和华少坤同时一愣，旋即失笑，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好奇。以洪方的剑术造诣及在江湖中的地位，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能拜入他的门下，风清扬为何拒绝？

洪方凝视着风清扬，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风清扬低下头，神情忧闷地说道：“我要去找爹爹，所以不能拜洪伯伯为师。”

洪方和华少坤顿时明白了风清扬的意思。

洪方说道：“你要找爹爹，洪伯伯可以帮你。”

风清扬眼中一亮，高兴地问道：“真的吗？”

洪方点头，说道：“但你要拜我为师。”

风清扬心中暗自思忖，这是否算是一场交易。不过最终，他还是应道：“好。”毕竟，风清扬自第一次见到洪方与父亲在自家外林中交手后，便心生亲近之意。而且，他所学的第一招武功便是父亲传授的“秋水剑法”，天生对剑就有着浓厚的好感。因此，洪方要收他为徒，传授剑法，他内心其实是欢喜的。

此时，夕阳已然西下，远处苍山茫茫，暮色渐浓。天色已晚，拜师礼只能留待来日。

翌日，华少坤早早便在“玄玉观”精心安排好了香烛，等待着风清扬和洪方前来参拜师祖。

观堂内，气氛庄严肃穆。梁间一块匾额上，“剑气纵横”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正中央摆放着历代先祖的牌位，两侧墙壁上，悬挂着一柄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剑鞘黝黑，剑穗虽已陈旧，却仍透着一股天青色。这些剑，皆是华山历代先祖的佩剑，它们有的年代久远，剑身布满岁月的痕迹；有的缺口相错，见证了往昔的激烈战斗。华山派今日所享有的风光、荣耀与声誉，便是历代先祖凭借这一柄柄长剑，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

男女弟子们神情肃穆，垂着双臂，分别在左右两边整齐站立。他们虽都暗暗羡慕风清扬能有此机遇，但却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风清扬跟在洪方身后，一步一步，缓缓朝观内走去。洪方对着神龛深施一揖，接过华少坤递来的三柱清香，分左中右插入香炉之中。随后，他在神龛前的蒲团上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祷祝道：“弟子洪方，承蒙祖师不弃，执掌华山门户。弟子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负祖师所托，带领华山在武林中享有声誉。长久以来，弟子忙于派中事务，未曾收录弟子。今日，弟子收录黄山风清扬为徒，特此禀告列祖列宗，愿列代祖宗在天之灵庇佑，教风清扬刻苦努力，日行向善，严守本门门规，不致辱没华山派百年来的声誉。”祷祝完毕，洪方缓缓起身，转过身来，看向风清扬。

华少坤说道：“清扬，跪下。”

风清扬听师叔如此说，赶忙毕恭毕敬地跪下，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洪方神色庄重，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本门弟子，定要爱惜本门声誉，严守门规。若有违背，全派上下，必将取你性命。”

风清扬微微一顿，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弟子谨遵师命。”

洪方又道：“蔡子峰，宣读本门门规，让风清扬清楚知晓。”

蔡子峰应道：“是。”

“本门首戒，欺师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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