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知余拜别母亲，坐上了去往紫留的飞机。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坐落于秦岭以北，距今约有三千年历史。
千年时间带来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在古代，这里曾是一国之都，文人为她作词，商人趋之若鹜。
而在现代，紫留只是一个人口流失严重的八线小城市。
紫留既没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也没有跟上工业转型的脚步，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古迹，更是因为历史的原因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
缺少多样的岗位，发展空间有限，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家乡待不住，去往外面闯荡天地。
而这座谐音“子留”的城市，最终没有留住自己的孩子。
拍摄的主要场地是城市西北部的一座古殿，制作组租了两个月的使用期限。在林知余她们来之前，部分人已经提前到了。
主要是负责场景布置的道具师，确定灯光及拍摄角度的摄影组，还有为导演和演员们准备餐宿、规划出行的剧务组。
她们达到的这天，紫留刮起了很大的风，风里裹着沙子，吹得人脸疼。
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条面罩。
开机第一天，为表留念，大家一起照了张相，当做是开机仪式。
印着“电影《笃》全体制作组”的横幅被吹得东倒西歪。周导演看了说：“这恐怕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编剧老师不置可否，“咱们的电影是恐怖片，这氛围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也对。”周菘看了看天色，“那就先拍那场戏吧。”
“今天就开始？”编剧别亦闻有些犹豫，“太赶了吧？”
“不赶不行啊。这场子我们租了五十八天，今天是第十二天。”
编剧低着头思考，“你计划是一个月拍完，剩下半个月是机动时间，补拍不完美的镜头，和特邀演员的戏份。应该也够吧？”
“我的字典里没有应该。”周菘推了推墨镜，“而且，还不知道那两个新人是什么水平呢。”
“什么水平……什么水平你前天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别亦闻说的是出发前的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是电影的主要演员聚在一起，既不布景也不换装，单纯进行台词对话的一种沙龙活动。
围读时没有摄像机拍摄，演员也可以看剧本。剧本围读的主要目的让演员带入角色，体验角色的性格和说话方式，找到最合适的演出状态。
以及，演员可以对剧本提出自己的疑问和建议，由在场的创造团队解答。有时意见不同，多方讨论后，可能会对剧本进行适当的修改。
“剧本围读和演戏可不一样。一个重于理解，一个注重表现；一个要内收，一个要外放。”
周导说，“林知余悟性高，可惜她缺少经验。”
别亦闻点了点头，“嗯。我记得那天她说她的剧本是残缺的，里面没有写东盈的鬼魂出现的时机。你当时没有告诉她原因吧？”
“剧本上没写，是因为鬼的行踪本来就捉摸不定。我不告诉她，是想捕捉她那一刻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你也没有公布夏允闲的定妆照。”
室外的风沙有些大，他们挪到室内讲话。
“那夏允闲呢？”
“她的镜头表现力不错。”周导说，“但我有一点担心。”
“什么？”
“她们之前和老师见过一面。老师提点了一句，她们都是一人分饰两角。”
“你怕夏允闲演成了一个人？”
“恰恰相反。”周导抿唇，“我担心她会演成两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人。”
***
飞机抵达的时间是中午。结束开机仪式，林知余领了份盒饭，吃完了才去酒店放下行李。
这是一家四星级酒店，严格来说，四星都算多了。
从外面看，酒店藏在两个建筑之间，像一颗被挤压的豆腐，色调也灰扑扑的，窗户上结着陈年的污垢，看起来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酒店里面，前台就在大门口，上楼的楼梯小而窄，踩上去还有吱呀声，好像随时都会坏。
条件好的酒店在市区，离拍摄地太远，剧方就选了这家。和附近的其他酒店相比，勉强还算是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林知余住的是一间单间，和夏允闲的挨着。
还好剧组没拮据到让她俩挤一张床。
但房间里的布置还不错，该有的都有，只是少了些娱乐设备。其他的，生活用品整齐地摆放在这里和那里，看起来简单舒适。
放下东西，林知余想去找夏允闲。
不干什么，只是人在陌生环境里会本能靠近熟悉的人。
刚走到隔壁门口，一声“别进来”喝退了她的脚步。
林知余感到奇怪。门关着，夏允闲看不到她。她还没敲门，对方也听不到声音。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
但林知余还是轻轻应了声：“好。”
“我在洗澡，不，沐浴。”
里面又说。
“哦，我没什么事……”林知余转身要走，“那我先回房间了。”
“这样啊。”
夏允闲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她说，“那你还是进来吧。”
“不不不，不用了。”林知余后退三米。
夏允闲在说什么？
你洗澡我进去干嘛？
“你是忘了什么东西吗？我去帮你买。”林知余和房门隔了段距离，“我就不进去了，你隔着门说。”
屋内迟迟没有回应。
很久，林知余仿佛听到她叹口气，然后说了句，“还是不对。”
什么不对？
林知余摸不着头脑，对面却没有再说话。见夏允闲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自己房间。
在房间里小憩了半小时，导演助理敲响了她的房门。
“林小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去上妆了。”
“我准备好了。”林知余拉开门，说。
临走前，林知余看了眼隔壁，夏允闲的房门还是紧关着。
夏允闲今天没有戏份。
林知余想了想，没去打扰她，只是在微信上给人发了一条：我去拍戏了。
今天下午，导演要拍电影开场的一幕。林知余搭乘剧组的车去往临市，那里有一个半人工的小型沙漠。
驱车一个半小时到达目的地，做完准备工作差不多四点，太阳的光线变得神圣而柔和。
除了林知余，出演第一幕戏的还有几位群众演员。
“这太阳一会儿沉下去就拍不了了啊，咱们争取一遍过。”周导指示道，“action。”
话音落地，摄像机的镜头里逐渐驶入一辆吉普车。
“这鬼地方，真能找到古王宫和宝藏？”皮卡车后座，一个男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道。
另一个络腮胡男人说，“别说宫殿了，就是活人，估计也就咱们这几个。”
“要是真有宫殿，可别让我们遇着活人了，不够分。”一个鞋拔子脸男人说。
络腮胡男人呸了声，“分钱？他要是敢提？咱们就能把活人变成死人。”说完磨了磨手里的弯刀。
几个男人相视一笑，眼里露出贪婪的光。
聊天似乎不够尽兴，有人还伸出腿，踹了前面的驾驶室一脚。
这一踹，就把车踹熄火了。
“喂，章蔷，怎么回事？”
“怎么开的车啊！”
几个男人嚷嚷开。
驾驶座的女人回答，“好像陷进去了，你们先下车。”
“下车？”鞋拔子脸冷笑一声，“不会是趁我们下车把车开走吧，当初老大提议来这里挖宝贝时，你可是投了反对票啊。”
“就是。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熄火，想把我们扔这儿。”狗尾巴草男人说。
“那总得有人下去推车吧。”章蔷往后侧了侧身体，提高声音，“你们几个大男人，出点力气怎么了？”
“你也不说说你开车那破技术，好意思让我们下去。”
“那我们还走不走了？”章蔷有些生气，锤了下方向盘中间，车子顿时叫了声喇叭。
“都别吵了。”络腮胡发话，“章蔷，你弄出的岔子，你下去推。二顺，你去前面踩油门。”
狗尾巴草男人一个翻身，从后车车厢跳下去，拉开驾驶室车门。
章蔷从车里出来，带着挖沙工具走到后面。见另外两个男人没有下车的打算，啐了一口。
这些人，全是不干活的主。可到了分赃的时候，动作比耗子还快。
“先别踩油门，后轮直打转，灰扑我一脸。”
狗尾巴男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那你说啥时候动？”
章蔷吐了口沙子，“等我把坑挖好，把垫板放进去。”
“诶，我说你事怎么这么多……”
“先听她的吧。”鞋拔子脸开口，打圆场道。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这个不团结的团队诡异地沉默着，四周一时只有尘土飞扬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催促一句。
“怎么样了？”
“快好了。”章蔷往轮胎下面放了块木板，朝前面喊，“挂L挡，按四驱。”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皱了皱鼻子。
章蔷开车的技术在他之上，他不能不听，但被一个女人命令让他很不爽。于是他在变档拖出车子后，又猛踩油门加速。
三人一车一下子开出去50米远。
“哎呀，一不小心开过头了，你快跟上。”男人停下车，对她喊。
章蔷看出他的小心思，故意走得很慢。
没有她在沙漠里辨别方向的能力，这些人是不敢上路的。他们不得不等她。
“你快点。”络腮胡男人也催。
章蔷缓慢地走着，无论他们说什么。
直到她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
前面的队友露出惊恐的表情，好像在她身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章蔷意识到了什么，连头都没回，抬起腿朝车子的方向奔跑。
可是后座的两个男人扭过头，没再看她。
“快跑啊，是沙尘暴。”
下一秒汽车发动引擎，在沙漠上夺命奔逃。
章蔷心凉了半截，听见耳后越来越近的沙沙声，闭上了眼。
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头发，却没有把她带离地面。
“啊啊啊啊——”
离她不远的前方，一阵陌生又熟悉的尖叫声响起。
章蔷睁开了眼。
“救命！救命啊！”
视野里，那辆绿色的吉普车被卷到空中。往日颐指气使的男人们像被捏住命脉的蚂蚁，在漩涡中挥舞手臂。
不知是在向人，还是向上天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