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疼了一把，林知余带着手机回了酒店。

夏允闲还要晚上才回来，为了避免再次丢失，林知余把手机放在了床头。

到了十二点，林知余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去饭厅吃午饭，房间里的手机就叫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短促规律，不像是电话铃声。

林知余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12：00”。

只是个闹钟。

夏允闲定这个时间的闹钟干嘛？

林知余手指一滑，想关掉闹钟。

没想到手机弹出了确认框，问她，“确定要取消今天的提醒吗？”

林知余按了确定。

手指按下的瞬间，闹钟铃声停止。闹钟的图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

「今天也没有跟小苹果坦白。」

不是林苹果，而是小苹果。

但林知余有种直觉，这个“小苹果”指的就是她。

夏允闲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吗？

***

下午五点，夏允闲的戏份已经结束，她在片场等了半小时，其他人都开始收工了，还是不见林知余的身影。

奇怪，不是说好要来接她的吗？

眼看天色一点点变暗，夏允闲找剧组的人借了电话，给林知余打过去。

对方语气有小小的意外，“对不起，我忘了。你直接跟剧组一起回来吧，我现在过去你还要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夏允闲感觉今天的林知余过分客气了。

回到酒店，没看到人在楼下等她，夏允闲失落两秒，决定回房间前先给林知余打声招呼。

如果林知余不开心，她就撒个娇，缠着人闹一闹，还能趁势在她那里多待会儿。

林知余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夏允闲远远就能看见。但是走近了她才发现，房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林知余？”夏允闲敲了敲门。

“我在。你直接进来吧。”

夏允闲推门进去。林知余坐在里面，胳膊支在桌子上，面前摆着个粉色的手机。

“我的手机？！”

夏允闲又惊又喜，“你找回来了？”说着伸手去拿。

林知余先她一步，撑着脑袋的手一垂，盖住了手机。

“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问出来比较好。”林知余没头没尾地开口。

“嗯？什么啊？”

“呼……”林知余吐了一口气，接着抬起头。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夏允闲大脑空白了一瞬，对视的目光低下去，笑了笑说，“你听谁说的呀？”

“所以是有吗？”林知余敏锐道。她深深看了夏允闲一眼，没察觉对方平静外表下的变化。

“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没什么啊。哦……我想起来了！”夏允闲转了个身坐下，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营养师和健身教练是我和沐姐要求的，不用感谢我。”

林知余看着她，没说话。

夏允闲却好像听见她说话了，她的眼睛说了，问她真的吗？

夏允闲心里打鼓。

如果是平时，林知余早就被她逗笑了。

可是今天，林知余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这份不对劲让她感到不安。

她感觉自己在平地上走钢丝线，走到一半发现脚下变成了万米高空。

她应该装作没发现，像走路一样完成这场表演。

所以她还跟半分钟前一样，嘴角挂着笑，好像她刚才并没有撒谎。

谎言总会露出破绽，假象无法成为现实。

林知余还在看着她，用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夏允闲觉得肌肉有些酸。

她把脸笑僵了。

可是除了笑，她还能做什么呢？她还可以说什么？

时间仿佛倒回到数年前，为了回应外界的“辍学”传闻，她参加了高中联考，单独房间，全程直播。

对着不知所云的试卷，她想写点什么上去，却发现不记得一个完整的公式。

哪些符号支零破碎，在她脑子里蹦来蹦去，抓也抓不住。

现在，她应该把微笑收一收。

然后，编个别的理由，或者岔开话题。

可她偏偏看见了那只手机，林知余手里那个粉色的手机。

大脑飞速旋转。

最后，夏允闲吞了口唾沫。

下一秒，嘴巴似乎不受控制，她听见自己问了个问题。

“你是不是看我手机了？”

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像是往水里丢了个石头，林知余眼里泛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消失不见，“我可以看吗？”

“看吧。”

林知余心一沉。

没想到夏允闲真的把秘密记在了手机里。

林知余拿起手机，又放下，“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明明你设了闹钟，每天提醒自己，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呢？”

没有人看得到，水面之下，石头还在下坠。

“你都已经看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夏允闲抬起头，表情似笑非笑，看起来有点瘆人。

“我不……”

“看了也没关系。”

夏允闲说出并非本意的话，好像压抑太久的懦弱都在此刻爆发，变成了会刺伤人的箭。

“好，我告诉你。”夏允闲攥紧手掌，闭了闭眼，“那个娃娃，是我弄坏的，我故意弄坏的。我把它的腿掰断，再用胶水粘上，给它穿长长的裙子遮住。”

这事实太过不可思议，林知余听得皱紧了眉。

她甚至怀疑她是赌气，可是夏允闲根本没有撒谎的理由。

“我把娃娃给你，告诉你关节可以动，是想让你‘不小心’弄坏它。”

指尖几乎插进肉里，夏允闲疼得缓了口气，眼里也染上委屈。

“我没想到你会哭，没想到她们会因为这个事孤立你，没想到你父母会吵架离婚。”

林知余在一边听着，震惊得说不出话。

难怪娃娃断得那么蹊跷。

难怪无论她怎么接，都拼不回去。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在夏允闲坦白后，一场下了十年的细雨终于停歇，可随之，林知余的世界里刮起了风，吹得她冰冷刺骨。

十年前的夏允闲，是故意接近她，故意给她坏掉的玩具，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出丑。

那十年后的夏允闲呢，她靠近她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思？

愧疚吗？还是想再次戏弄她一次？

“我……”

夏允闲答不上来，光是跟林知余自首就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其实，那时的她只有一个目的。

——把娃娃作为礼物送给林知余。

早在聚会邀请前，夏允闲就知道了林知余喜欢洋娃娃这件事。她看见过她在橱窗前驻足，又被妈妈拉走的样子。

她把娃娃买下，想送给林知余，又怕她不接受。

夏允闲见过很多穷人，她给一点恩惠，对方就诚惶诚恐、百般推辞，拉扯一番才感激涕零地接受。

小时候的夏允闲不懂，为什么他们如此扭捏。

自己所给予的，不过是些用不上，也不怎么值钱的废品。

为什么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讨好？

夏允闲不想在林知余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所以她弄坏了娃娃，想要降低它的价值。又耍了个小聪明，让弄坏的人变成了林知余，这样的话，林知余就只能接受她的提议——

和她交换玩具，最终变相地收下礼物。

可是，事情永远不会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

林知余居然哭了。

夏允闲看见这一幕，非常不能理解，以至于整个人呆住了。

为什么要哭呢？

弄坏了玩具，那就再买一个。摔碎了杯子，就换一个新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妈妈是这么和她说的啊。

难道不对吗？

“对不起，我、我会把它修好。”林知余说。

怎么回事？

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们直接交换吧。用你的娃娃交换。”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朝预定的结局走下去吧。

也许，林知余得到喜欢的娃娃，就不会伤心了呢？

林知余答应了她的提议，这让夏允闲感到开心。

她没有想到，事情并未真正结束。

迟钝如夏允闲，也发现了班上女生对林知余的微妙态度。

那些人看起来和林知余正常交往，私底下却不多说一句话。其他人成群结队，林知余总是一个人。

夏允闲问了。

一开始她们并不承认。

“林苹果本来就不合群啊。夏允闲你也是太好心，干嘛非拉着她玩？”

“我想让大家和她交朋友……”

“谁想跟她交朋友啊，故意把别人的东西弄坏，好方便自己霸占，简直太坏了。”

“她当时哭得那么可怜，我还以为……没想到是装的。”

“你们凭什么说她是装的啊。”夏允闲生气道，“娃娃是我弄坏的，和林苹果没关系。”

“你干嘛替她说话，就算她不是故意的，你也没必要编这种话骗我们啊。”

“是啊，谁会故意弄坏自己的东西。夏允闲，你别和林知余玩了，这种人不值得。”

夏允闲一张嘴说不清，想着再邀请大家聚会一次，把误会说开。

可是林知余开始躲着她了。

别说一起玩了，就是话也不超过三句。

林知余：“我还没有修好。修好才能还你。”

“不用还我。我们已经交换了，那个娃娃是你的了。”

“那你找我干嘛？”

“这周末能不能来我家里……”

“不行，我有事。”

再后来，林知余看见她就绕道走。

就是她想跟人坦白认错都没有机会。

升入初中后，她找到越琪琪，打听林知余的消息。知道林苹果去了省会。

以及，她的父母在半年前离婚了，导火线就是那个娃娃。

十年后重逢，她本想拉近关系，再说出这个陈年往事。

但第二天，她就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林知余从小就一边上学一边兼职。

别人看漫画早恋的时候，林知余为了省钱穿地摊货，去画室当模特，一站就是三小时。

是她的一念之差，打散了一个家庭，让林知余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夏允闲不敢说了。

她怕林知余讨厌她，恨上她，离开她。

她不希望她接受合约，被霸王条款套住，不希望和她炒CP的人是林知余。

她怕自己再次陷进去，然后有一天，闹钟变成了定时炸弹。

而引爆它的人，就是犹豫不决的自己。

回忆很长，夏允闲只用了一句话解释，“因为知道你喜欢娃娃，不知道怎么送你可以让你接受，所以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她走到林知余身前，弯下腰。

“你可以讨厌我。”

下一秒，粉色的手机划过窗外，摔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像两人破碎的关系。

夏允闲没有坦白喜欢，也不祈求原谅。

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出于喜欢而做，就不叫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