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有一村妇，长久以来受尽夫家磋磨，她白日里只能将诸多怨恨咽下肚去，到了夜晚便发起了怪梦，梦见自己化作一白额大斑虎，在村内肆意咬杀村民。”
“到了第二日，村内人心惶惶，一打听竟真有几户人家莫名在睡梦中暴毙，死状极其惨烈，无一不是被野兽开肠破肚。不过倒是并不妨碍村妇夫家关起门来过他们的小日子，村妇照旧被婆婆折磨，被丈夫拳打脚踢。又到了夜间，村妇开始作梦。”
“第三日，又是几户人家相继暴毙。村民们怕得要死，都道怕不是有人惹上了山君了，便都搬离了这村落。村妇的夫家一家人倒是胆子极大的，邻人好说歹说也不愿搬离此处，反倒对旁人冷笑嗤鼻。倒也是，若是信这鬼神与因果报应之说，他们便不会对村妇下那般毒手了。”
“到了第四日，村妇未曾再作梦了。青天白日里，她醒着将夫家所有人都生撕了吞下了肚。”
栖尔沉思：“这般说来，这村妇并非凡人。那到底是她夜间化身大虎杀人，还是原神出窍杀人泄愤？抑或是她意识附身到了杀人的大虎身上，最后反受大虎影响发了兽性屠了夫家全家？”
“若是这样，那她为何此前甘愿作村妇受夫家折磨？为何先杀村民而不是残害自己的夫家？还有那些村民，难道家人遇害便无人想着报仇或者调查清楚事因吗？这般容易便因为畏惧就背井离乡举家搬迁？”
魍魉语塞：“都道是坊间传闻了，自然是经不起推敲的。”
“再者，这神识杀人的说法到底哪里同我的境况相似了？”
魍魉嘟囔：“不像便不像呗，咱就是随口一提，你这般较真做甚！”
言罢，魍魉灵体飘忽地又回到了玉簪内。
栖尔皱眉：自己在这古怪的梦境上的确已经浪费了太多心神了，还是将心思都拨回正事上罢。
待完成了今日的修炼，栖尔便动身去市集采买物品。
市集鱼龙混杂，同样也是消息流通极为迅速的地方。
“哎，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又……”“真的假的？巡检处那边还没查出来么？”“要我说呀——”
栖尔察觉到一道陌生的气息正缓慢地接近自己，最终，那人出声想要叫住她。
“男伥？”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栖尔却呼吸一窒，怔愣在原地。
这嗓音同自己梦中的别无二致！
这女伥分明自己的梦境胡乱捏造出来的人物，为什么会——
“男伥？”
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身侧，木然的猩红眼仁以一种诡异得熟悉的方式转向自己。
心脏搏动的声音在耳膜的鼓噪下变得极其缓慢而又震撼，栖尔听见行人的喁喁私语近在咫尺——
“前天那人是被开肠破肚，昨晚是被人抽干了脑髓，今晚怕是又要出乱子了。”
栖尔一时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已然在今早清醒过来，还是仍旧身处一场格外复杂的梦境中。
到底是自己神识出游杀害了他人，还是凶手附身自己行下凶案？
栖尔先是忍不住后撤几步，半路却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猛地攥紧了手心：纵使这凶杀案真的同自己有关又如何？
该说，正是因为这凶杀案同自己扯上了干系，才更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旁人的烂事休想泼到她身上。
周遭是喧闹的市集，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打量这一人一鬼，仿佛并未在这青天白日看见这个飘忽的灵体。
栖尔抬头看向女伥，她的的确确出现在了梦境之外。
不同于梦境中混沌的意识，栖尔当下确信自己绝不会是女鬼口中所谓的“男伥”，那么只能是这个女鬼在胡乱攀扯。
在此前的梦境里，这个女鬼总是有意无意在主导一切。虽然不知她是如何缠上自己的，但极有可能她便是造成自己近日噩梦连连的源头。
不妨试一试她。
栖尔行至一僻静处，方才开口。
“你认错了，我不是男伥。”
很奇怪，栖尔觉着自己竟然从女伥无甚起伏的脸上瞧出了些许愤怒：“男伥，你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
“前几日的夜里，你难道不是已经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吗？甚至还同我一道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事。”
栖尔斩钉截铁：“我不曾见过你，前几日的夜里也并未外出过。再有，你口中的男伥应当是名男子才对，你瞧着与我有半分相似之处么？”
“我只引出了你的魂魄，肉身当然不曾外出。”
这般说法倒也算合理。
“你失散太久了，这期间你为何变作了一名女子，这个中缘由我却是不清楚的，但你就是男伥。”
这听上去有些胡搅蛮缠了。
栖尔掠过此茬，顺着她的话继续打探：“仅凭魂魄如何能杀人？”
“一般人自是无法，但你我仰仗主人的能力……说了这般多，你还是不肯同我走么？”
栖尔觉着这女鬼说话没头没尾的：“走？走去哪里？”
女伥置若罔闻，兀自絮絮叨叨：“有了你，这下便能回去同主人复命了。”
栖尔皱眉：“现下你我在这南城犯下了命案，如何能逃脱那些巡检人的追捕？”
女伥幽幽地盯着栖尔道：“既是魂魄杀人，自然是无人知晓亦无从查起的。”
竟真叫魍魉说中了那么丁点。
若真是如此，事情便很好办了。
栖尔笑笑：“那我为何还要跟你走？且不论你说的我‘魂魄出游同你一道杀人’一事是真是假。就算依你所言我真的做了，但巡检处也查不到我头上，那想必我留在南城也是无妨的。”
这话激得女伥咬牙切齿：“你！你先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先前我说什么了？我不曾承认自己是那劳什子‘男伥’，也不曾答应你去见那什么主人。再者，我在南城还有自己的事要……”
女伥恼得魂体直颤：“你不怕我直接将你告发到巡检处？！”
栖尔用一种十分莫名的神情看向她：“你觉得巡检处会相信你这样一个……孤魂野鬼？抑或是害我被抓捕，你独自回去同那主人交差也无妨？”
话音刚落，女伥双眼红光一盛，浑身黑气大涨，狂风似的扑向栖尔：“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恶鬼速度极快，栖尔躲避不及，径直被她扑了个照面，霎时面上便青紫肿胀起来，呼吸也变得极为滞缓！
浑身莫名动弹不得，栖尔死命挣扎却也只能勉强抬起一只手。
她抓向面上的黑影，手却径直从魂体中穿了出去！
是了，要对付没有肉身的厉鬼便只能使用刚猛的雷法才能奏效。但她却是个水火双灵根的，便是连最简单的日常雷系法诀都未曾想过去修习一番，更别说能杀灭鬼魂的进阶雷法了。
这女鬼也决计不是什么等闲的小鬼，不曾使些别的招数，仅仅是一个飞扑就能将栖尔压制到这般田地，少说也是与金丹期对等的修为了！
虽说这女鬼出手狠辣，但栖尔心知她若是真想杀了自己，前边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同自己嚼舌头了。
电光火石间，栖尔心生一计：“我……咳咳……去！”
谁知女鬼更加收紧了力道：“你可别又想骗我！”
栖尔一时间出气多进气少：“我……立……立誓！”
女伥虽神志不大清楚，却也明白立誓意味着什么，这便松开了束缚，摸样也恢复了寻常。
经这一遭栖尔快要恨死她去了，却迫于对方修为，便也只是隐晦地瞪她一眼作罢。
栖尔操着沙哑的嗓子道：“我男伥，在此同女伥立誓，自愿跟随她回去主人身边。”
话落，栖尔紧盯对面，不放过女伥面上一丝表情。
若她心怀不轨编造了所谓“男伥”一事，那她决计会对自己方才所述的誓约内容有所异议。
谁知女伥仅是点了点头，不忘对栖尔的誓言进行完善：“是斑尊主人。”
栖尔心底稍稍讶异：她竟认了，难不成她当真相信自己就是男伥？
她瞧女伥面上表情不似作假，很快也淡然了：也好，这誓约虽对我并不作数，却也权当是一粒定心丸喂进这女鬼肚中了，想是能将她哄骗上许久的。
只是这女鬼实力不俗有些棘手，先同她虚与委蛇一段时间，到了路上再伺机脱身。
“咱们这便动身吧。”
栖尔略有诧异：“现在？”这女鬼这般着急么？
女伥作思索状：“差些忘了，你当下是有肉身的，得需备些干粮清水的上路。”
栖尔现下已经筑基初期，按理是几乎不必进食的。但却也不失为一种借口，她的确需要些许时间将后边的打算好好理一理。
然整整半天过去，女伥未曾离身半刻。
“你大可放心，现下我既已经立誓，是决计不会半道偷跑的。”
“非也，此前我魂体受损，近几日才将将恢复神智，是以不能离你太远。”
不能离我太远？她实力这般强劲倒也不像是需要寻求我庇护的意思，难不成跟着我能助她修养么——
栖尔陡然间想起刚打开尸笺时瞧见的那双红瞳，当即便狠狠咬紧了牙：她就知道！
自己无端端的怎么会惹上这般厉鬼，原又是魍魉那瘪三起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