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洛芙诺和住在左邻右舍的其他帐篷的工人们说，伞城长庚开放的第一天，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不论是忙碌的小商小贩，还是想要找个消遣和游赏的闲人。

那天会有盛装打扮的人群和灿烂的灯火，洛芙诺说。

罗辛特听了很高兴。

这下，她就有充足的理由拿出为洛芙诺准备的胭脂和口胭了。

那些当然不是她亲手做的。

做衣服的工艺和做妆粉的工艺之间隔着不止一座栖鸦山呢。

但它们是她用新做的衣料找人换的。

要出发的前一天，罗辛特洗好了头发。

这样，出发那天，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头发梳得很亮。

红裳白裙。多日在家干体力活儿，饭食不算精致爽口，但食材新鲜，所以面庞红润，只用薄涂一点口胭和淡淡的颊上胭脂。

她打扮好了就转过身来。洛芙诺正站在她身后，拿着干果核盛放的口胭一筹莫展。

“我从没用过这些东西——”

洛芙诺的话只说到一半。

洛芙诺把妆膏放下，双眼发亮，走到罗辛特面前。

她好像又一次觉得罗辛特很好看了。

就像远古的千千万万次。

但，也像远古的千千万万次，

每当她发自内心这样想，伸出的手，反而只会停在一半。

不知道那些时候，他是因为什么才制止了自己？

不知道这一次她又是因为什么才制止自己？

因为罗辛特从未给过她一个正面的答复吗？

（2）

现在可以了。

罗辛特想对洛芙诺说。

我已经偿还了你好多好多。

用苦劳，用寂寞，用泪水。

我也已经向自己证明，我不会再做那些伤害你的旧事，不会再因为别处的风景动摇心思，不会再被别人的美丽而放弃已经拥有的美好。

一切都和昔日不同了。

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心意纯粹的像帔金明银一样、忠诚执着像虎纹金一样的恋人了。

罗辛特依然没有说出口。

因为洛芙诺听不懂这些。

“今天，等我们逛完伞城，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罗辛特只是这样告诉洛芙诺。

“很重要的大事？”

浮光跃动在洛芙诺的眼睛里。

她也许猜到罗辛特要说什么了。

她了然的且充满期待的神情就像正准备给自己预订一桌大餐。

“好啊，那我们到时候再说。”

洛芙诺这样回答罗辛特。

（3）

伞城长庚。在那个时候，人们就这样称呼栖鸦山下由十八座伞屋构成的新聚落。

很多年之后，人们也用这个名字呼唤那个从高空绵亘到海面、从山脉跌宕到深泉的、由层出不穷的带伞盖的亭台楼阁覆盖而成的浩瀚疆域。

在它正式向世人开放的第一天，什么高楼广厦、云栈飞车、晶格光阵，都还没有踪影。

只有络绎的人群、金红的灯火、发光的纱帐和来自星幔之地四面八方的、在罗辛特看来晶亮朦胧的小商品摊位。

热闹是真的热闹，没有半点虚夸。

人们的座驾，乌朗羊、漫牛和时音鸟，只能在栖鸦山上停歇。

因为山下已经被徒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地方不大，然而罗辛特跟着洛芙诺从白昼逛到夜晚。

因为，有许多人认识洛芙诺。

有的是修建伞城时的工友——不仅仅是陶俑族，还有从其他民族赶来的盟友，有的是因有伞城而获益的商贩行旅。

他们叫住她，闲聊，称赞，表示感谢。

或者抱怨。

“小伞屋不防水，我卖的是白火瞳粉末，根本存不住。”这是其中一句，“你建的屋子好看倒是好看，但也不能这么中看不中用。”

“谢谢您夸它好看。”洛芙诺笑容洋溢，彬彬有礼，“我记住啦，您需要伞屋更加防水。”

“也不能说它中看不中用吧！”罗辛特却不乐意了，“这地方本身也不潮湿吧，再说谁让您卖的是白火瞳？我卖栀鸟羽布、谜语兰丝和辛夷烛，就觉得这屋子好用极了！”

那人惊讶地看着罗辛特，又看看洛芙诺，歪着脑袋，反而笑了，“啊……？”

“不不不，白火瞳需要的环境跟栀鸟羽不一样，这很正常。”洛芙诺牵牵罗辛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翁帕里，这位是我朋友，锅炉地的纺织匠罗辛特。我今天的任务是陪她。您的需要我记下了。我后续一定会按您说的再出一款新房子！”

“锅炉地啊？”现在那宝石粉末商仍然很惊讶，“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对。所以我一定要好好陪她。”洛芙诺一边带着罗辛特转身一边眨眼，“失陪了，翁帕里朋友。”

（4）

洛芙诺拿给罗辛特一个浇着绿苹果汁的蒲苍果串，还有一兜线，全是绵密的青蓝色，里面有风律鸟的尾羽。

罗辛特略有些困惑，还有闷闷不乐。

她分明记得，在那相爱相恨的远古，洛芙诺曾那样依赖于自己的保护。

她以为今生的自己来到洛芙诺身边就是为了继续履行那未尽的职责。

但洛芙诺多半已经不需要了。

手艺人洛芙诺。实业家洛芙诺。广结善缘、长袖善舞的洛芙诺。

她找到了比那一世更可靠的立身之本。于是，她那承自往世的温柔圆滑就更加派上了用场。

她不再需要别人替她遮风挡雨了。

“很抱歉很抱歉。”

尽管心里失落，但罗辛特还是诚恳地对洛芙诺说，

“我不知道那位是你的客户，所以才出言不逊。希望不会吓走他。”

“不一定真的是客户呢。我还是把他当朋友。”

洛芙诺捧着手帕，心思在罗辛特手里的果串上，双眼也紧盯着它，

“不过，我不太喜欢和人起争执。所以，不用为我吵架。我更希望你能玩得快乐。”

“好吧。”

罗辛特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快尝尝这个好不好！”

洛芙诺直指着浇果汁的果串。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句撒娇。

“好。”

罗辛特为难地看了看那份小甜点。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碰过几份这样精致的甜点。

“但是，但是，一旦开吃，果汁就会滴手上！”

“所以我准备好手帕了！你快尝！”洛芙诺眼巴巴地望着罗辛特，“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个最甜最好吃，最适合带着眷属出来的时候——”

她忽然就闭嘴不说了。

罗辛特埋下头，终于从果串上咬了一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