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星不是不擅长自我安慰,她太擅长了,所以她知道有些事,她真的安慰不了自己。
比如关乎在意之人的生死。
这种事若不是现下避不开,她一辈子也不会去设想这种假设。
太痛了,只是想想都觉得痛至心肺。
岳百银在二人的交谈下,渐渐从刚刚的沉闷之中舒缓过来,偶尔她说两句戳中他笑点的废话,他还会嘿嘿笑起来。
眸子清澈,真如孩童一派单纯,徐星星又心软起来。
这么个老东西,逐魔大战后一直钻在林子里内耗,也没个说话的人,当然想不开。
她又给二人茶杯续满了茶,碰了下岳百银的杯,道:“我知道您不想见祁容礼,我不逼您,只是他都快不行了,之前你们如何也同门一场,不论关系好坏,也应送送他,若是现在回去,别人怕是要说你心肠狠硬,罔顾同门之情。”
岳百银这次倒没生气,只是一脸愁苦,将茶一饮而尽后,用手搓了搓脸,纠结着道:“我虽与他关系一般,但毕竟与宁宁相处甚欢,就当是为了宁宁……”
徐星星猛地拍了一下岳百银的肩膀,赞扬道:“师傅,您真是长大了!这次我以茶代酒敬您,等回了灵兽山,咱们爷俩要好好醉一场!”
*
今日劝说结果没啥进展,岳百银还是不去看祁容礼。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岳百银不走了,准备送完祁容礼再回……
只是这话听着并不像是啥好话就是了……
之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祁容礼的病情,徐星星便起身告辞。
一直和小黑走出院门,心中还是有些惆怅,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已到正午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小黑稍稍落于她身后,却未应声。
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沉默,她未多想,又道:
“你想吃什么?”这般说着,回身去看小黑。
却发现,那沉默的少年,正于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黑眸如深谭,无波阴然,灿烈日光照不进,分毫心绪透不出,幼小的兽困于地窖,哀嚎与悲怯皆埋入厚土。
她心尖一跳,有些惧。
轻风流过,引得二人衣袖一同漂浮,相碰,相离又相缠。
小黑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未发一言。
徐星星觉得不对,按下心头的慌,蹙眉问道:“怎么了?又头疼了?我去问问师傅。”
却在转身时被扣住手腕,那少年闪身在她身后,气息就在她发间,那声音有些隐忍又缠绵:
“我不许。”
“不许你先我而死。”
…………
长久的沉默后是冲天的害臊,外加脑中吐槽机的重启。
???
请问这什么台词??
请问这不是她说过的话吗??!
请问那隔声阵难道是个幌子??
请问小黑从始自终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啊啊啊!!
这什么底裤被扒现场?!
徐星星方寸大乱,慌张不已,脑子不能思考之时,弹幕全然霸了屏。
她应该警惕一些,不能这么相信岳百银这个死老头子的!!
她现在算是懂了,岳百银算是把她了解得透透的了!
若她是个靠自己修炼达到的合体,定能一眼看出那隔声阵有问题。
可她不是。
她只是个靠作弊到达合体,到目前还没适应体内暴涨灵力的菜鸟,甚至还嫌弃合体让自己看到的信息太多,屏蔽五感的沙雕。
所以,她被岳百银牵着引着回答的那些话,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小黑听。
哈哈,老不死的。
这人果真是最爱灵兽!!
大抵因为她是救世之人,他怕以后会有这种有害于小黑的取舍。
是为了让小黑知道他的主人到底如何选择,抑或自己回答不对的话,好让小黑看清她的面目,赶紧离开她这个人渣主人。
但是不论如何,小黑是将自己的话全部收入耳中的。
什么她的心很小,进去的人出不来,什么不能忍受别人将他夺去,什么除了她,谁也别想欺负他……
哈哈,你在想什么?先不说你这个睡了好久地板的主人,有什么脸说欺负他?
就说这话暧昧的跟现场表白有什么两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好她没有一时上头,直接告诉岳百银,她好像看上她的灵兽了。
她怎么能让别人去伤她男——
呸!
狗逼岳百银!
在他的世界里,灵兽也是大于自己的亲徒弟的!
头脑风暴的开启和关闭只在一瞬,徐星星已经调节好自己的面部表情管理。
胡诌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因此摆出傻笑准备转过身去。
却并没有成功。
她被身后那人制住了肩膀,他的手有些用力,声线压抑又飘忽,如困兽在她耳边厮磨一般:
“不许,变。”
“不许……”
恨我。
他想到那漫长的梦,那是纪蝉的记忆。
那记忆中有杀戮,有打斗,有逃亡,有跪拜。
零碎,繁杂却又详细。
在那记忆中,有一人,高立山巅,脸覆面具,一身玄衣,神秘莫测。
但画面太少太远,他看不太清。
可为何,他会无端觉得,
很像他?
不,不是他。
他马上否定。
众魔如浪潮一般层层跪地,纪蝉也在其中。他们高呼:
魔神。
罪大恶极的魔神。
愿将之抽筋拔骨的魔神。
睺渊。
不是他。
定不是他。
他强行压制住了一切疑问。
关于纪蝉死前的狂喜,关于为何他能看见她的记忆,关于记忆中有一魔告知纪蝉:
我主如今身陷混沌,现被唤为小黑。
主?
是何物?
哪怕他是主,是否也并不见得那魔神是他?
他仿佛在沙中淘金,大海寻针,想要找出哪怕一丝他不是的证据。
质疑与恐慌,惧怕与逃避,这些情绪恍若让他置身炼狱,灼体烧心。
尤其是明明他上一刻刚被她托举到了天际。
两相对比,更觉哀毁骨立,呕心抽肠。
人魔不两立,若他是,是否之前说的便全然不算数了?
她怎能如此狠心。
他到底能信她哪句话?
女子立在自己身前,只到达他的肩膀。
而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将她拥入怀中,渗入骨血。
把她塞进自己的血肉之中,她是否就不会让自己这般惧怕了?
“你听到了?”女子弱弱的声音响起。
是啊,他听到了。
可这瞬更让他在意的,却是她话语中的颤意。
是他弄疼她了吗?
他心中一慌,将手上的力气松了,应了声:
“是。”
这一字宛若蜓之尾,轻点在徐星星的心尖,让她本就柔下的心,一软再软。
小黑不知何时学会了伪装之法,平常她是无法感受到他心绪的,现在亦是。
但她却从他仅有的只言片语中感应到了无尽而粘稠的荒凉之感。
仿若空无一物的极寒之地,又似憋闷无氧的漆黑之所。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又联想了什么?
到底是哪句话让他有如此起伏?
已到嘴边的虚言咽下,刚刚敷上的假面撕掉,让心中压下的怅然抗拒悲楚一概流出。
善自劝者,亦善劝人。
而慰人后,又如何排解?
良久,她鼓起了勇气,暗暗吸了口气,道:“小黑,我可以抱抱你吗?”
?
小黑呼吸一滞,并未应声。
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明明上一秒还想将其禁锢怀中,藏入肺腑,现在听她如此说,却又开始乱了。
可心中的惊惶竟如潮水般褪去,他从深水中仰面而出,终于得见天光与空气。
女子还在说,恍若在将新鲜的气渡给濒死的他。
让他一点点地又重新活了过来。
“刚刚和师傅说话时,我就想了。”
“能抱你一下吗?”
“就一下。”
他喉中微哽,有些寻不到自己的声音,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嗓子挤出了一声低低的:
“嗯。”
只一瞬,自己的身前便被填满。
女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脸颊闷在自己的怀中,无意识地微微蹭着。
他僵直着身子,已不能分辨时间的快慢,是须臾,还是桑田?
只听到女子发出一声长长地喟叹,笑声很是柔婉,她道:
“真好。”
“这样真好。”
“你不要多想,都怪岳百银,他问得那是什么狗屁问题!”
“呸呸呸,你会好好的,我会让你好好的。”
“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
他觉得他太怪异了,太过怪异了。
都不像他了。
他的心从未如此轻盈过,也从未如此惶恐过。
明明刚刚痛得都想将她囚在身边,而此刻看着胸前如小兽一般乱拱,又满面惬意的她,双手如何也放不下了。
竟生了畏惧之感
生怕是个触之既碎的幻觉。
生怕下一瞬又要感受那快要破裂的肝肠之痛。
他就这么看着她,感受着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啊!”有人声在一旁响起。
他侧目看着那些捂嘴轻呼的奴仆,眸中闪过阴冷杀意。
真是碍眼。
怀中的女子身形一僵,后稍稍露出了一点侧脸,已然红透,她小声道:“快跑,小黑快带我走!”
带我走。
他忘了如何呼吸,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拥着她跃到了空中。
女子笑得欢快,抱住了他的脖子,眼睛亮得他的心都是紧的:“你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