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江少游给岳秋山倒了一杯水,岳秋山也自然地接了过来,两人之间平和的氛围倒真烘托出些故友重逢的感觉,如果忽视两人曾经的争执的话。
江少游早在调查陈广川时就发现了他的秘书岳秋山就是白霜迟扮作的,他丝毫没想过白霜迟真的投靠陈广川的可能性,他只可能是为了找出陈广川的犯罪证据而潜伏在他身边的。
“这几年你的生意在外地做的风生水起,怎么想到回永乐了?”白霜迟探究的目光投向江少游,“别告诉我你真的是为了什么建设家乡?”
“为什么不能,我看陈广川一个人背负起整个永乐的经济发展重任太辛苦了,所以想帮他分担分担。”江少游双手摊开靠在沙发上,面上却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白霜迟一噎,反而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这个人我一直都看不明白,当初我恨你一走了之,不过现在看来留下来未必就能做成什么。”他掏出手机,用拨号键摁出一串号码,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滑给江少游。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打这个号码。”其他的消息涉及他的任务机密,他也不能告诉江少游太多。
这回怔愣的反而是江少游了,他想过遭到白霜迟的指责,却从没想过他会主动提出帮助他。江少游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白霜迟的号码,将号码存在了联系方式里,将手机还给白霜迟。“这是我的号码。”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你有些变了,如果是十年前的你绝对不会跟我说一句话。”
“实际上刚听说你大张旗鼓地回永乐的时候,我还真想找人把你小子揍一顿。”白霜迟想起那时的岳秋山,像是在回忆很久前的事情,“但是有个人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时听到庄汀说要勾引江少游,白霜迟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以他对江少游过去的了解,那家伙根本不让别的女生靠近。或许庄小楼除外,但是他没有告诉庄汀这个信息。
“你说得对,但是你的假设建立在江少游对外界无所求的基础上。”庄汀轻轻笑了笑,“人只有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时候才能完全做自己。江少游回到永乐,他对陈广川一定是有诉求的,那么他不会放过外界任何一丝奇怪的异动。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伪装,只要我出现得足够突兀,他就不会放过这个信号。”
“你的意思是他明知你可能是陈广川布下的美人计,却甘愿自投罗网?”白霜迟的脸似乎更加阴沉了几分。
“为什么不,你觉得江少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庄汀饶有兴味地问道。
“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为什么要来到永乐和陈广川争利,难道陈广川是什么很好捏的软柿子吗?”庄汀笑道,“一个离开这座城市十年还能惦记着陈广川的人,我会把他看作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子,为了结果他可以不择手段,他是比陈广川这样明面上的恶徒更加不能惹的存在。”
白霜迟从回忆中抽出,他再度审视着这个看起来十分正常的年轻商人,他想或许对过去的事情,他有些误会。
“是谁改变了你的想法?”江少游好奇地问道。
“你已经见过她了。”白霜迟站起身,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他向江少游告别道,“好了,我该走了。”
***
陈广川靠在自己的扶手椅上,点燃一支雪茄,透过落地窗俯瞰着永乐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他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电脑,电脑里打开着叶舒容为他整理好的账本文件,她的效率让他惊喜。
如果当初庄小楼也这么识趣,她根本用不着死。
陈广川第一次见到庄小楼是在永乐三中的校门口,当时三中刚放寒假,她一出校门就如飞鸟投林一般奔向了一个年轻男人。陈广川盯着庄小楼看了一会儿,毕竟那样出挑的长相在生活里并不多见。但当陈广川看到她走向的人——江少游时,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
和江少游当了三年同学,陈广川也就看不惯他整整三年。他尝试过威逼和利诱,都没能让江少游向他低头。高中毕业后,江少游考上了海市大学学计算机,而陈广川留在了永乐大学学管理,准备接手他父亲的产业,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似乎不会再有交集。
他没想到大三寒假的时候,他又再次看到了江少游。江少游带着眷恋的眼神凝望着庄小楼的身影,他的眼底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陈广川于是托人调查了庄小楼和江少游的关系,当拿到私家侦探跟踪两人偷拍到的照片时,他一个人在别墅里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江少游啊江少游,我以为你是无坚不摧的圣人,想不到你对自己的妹妹有这样见不得光的感情。”陈广川摩挲着照片中庄小楼的脸庞,一个崭新的报复江少游的计划在他的心里展开。
陈广川设计了一个非常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戏码,他派了手底下的一群人去堵放学后的庄小楼,又在她被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包围的时候将她救了出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陈广川佯作关心地问道。
“你是谁?”庄小楼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反而怀疑地打量着他。
“我叫陈广川,是永乐大学的学生。”
“你就是陈广川?”庄小楼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爸是陈有才?”
陈广川心里暗暗得意,他想也是,永乐三中的学妹不可能没听过他这位厉害的老学长的名字,他刚答了一句,“是的——”
突然女生飞起一脚给他来了一记“断子绝孙踢”,他立刻疼的跪倒在地,只听见庄小楼阴森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当初你霸凌我哥那么久,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望着少女跑远的身影,遭受如此惨痛挫败的陈广川心想,庄小楼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庄小楼的班主任立刻答应以后按照他的指示为难庄小楼:故意在同学面前讽刺庄小楼没有父母教养,批评她打扮轻浮有股风尘气。在老师的纵容之下,她的同学也逐渐对庄小楼疏远起来,甚至学校里开始流传起了庄小楼为了钱去夜总会陪酒的谣言。
陈广川自信地等着这个少女来找自己道歉。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庄小楼向他低头的表示,后来他作为校友代表回访母校,好奇心驱使之下他来到了庄小楼的班级。庄小楼的班主任告诉他,庄小楼放学之后会自己去实验楼学习——那是曾经江少游躲避他们这些人的为难的地方。
高中时的陈广川没有资格进入这栋专门为了学校最顶尖最有科研潜力的学生设计的大楼,但是现在作为陈氏集团代表即将给学校捐赠新教学楼的陈广川可以。
陈广川一直走到了教学楼顶层最深处的信息实验室,走廊旁边的墙壁挂满了奖状和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张相框里挂着他最讨厌的人的照片——穿着校服的江少游微笑着手捧着金制奖杯。相框下方的黑字对他做出了介绍:“江少游……以其对分布式数控系统的突破性研究荣获全国智能制造科研大赛金奖。”
庄小楼似乎在黑板上演算着些什么,陈广川看不懂,但他从她的侧脸中看出了和江少游相似的令人厌恶的清高。但其实陈广川始终没有搞懂一件事,那不是清高,那只是平视。
陈广川推门而入,“庄小楼,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庄小楼扭头看向他,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挡到我的光了。”
陈广川气笑了,除了江少游,庄小楼是第二个让他这样吃瘪的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在一起,以后学校里不会有人为难你。不然的话——”
“同一套招数用这么多遍,不会腻吗?”庄小楼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每当来到这栋实验楼,她就会想起江少游当初是怎样为了躲避陈广川一行人的欺负来到这里,怎样孤独地一个人在这里做着他的研究,等待着希望的种子破土而出的一天。
陈广川说不出话了,他再次在庄小楼这里铩羽而归。之后他明确地将新捐赠的教学楼指定为学校的新实验楼,他想用财力抹平曾经寄托着江少游和庄小楼感情记忆的实验楼,似乎这意味着他在某种程度上终于打败了他们。
庄小楼继续坚持游荡在废弃的旧实验楼里,俨然要成为三中新的幽灵传说。
陈广川放弃了对庄小楼的围追堵截,他意识到庄小楼并不吃这套,他直截了当地选择了他最信手拈来的方法,糖衣炮弹。他开着敞篷跑车等在三中校门口,捧着玫瑰花在她放学后强硬地塞到她的怀中。
旁人议论纷纷,庄小楼却不为所动。只有当他的哥哥放假回家的时候,她的眼神中才会流露出那种依恋的笑意。陈广川于是想,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打败这个敌人,这个自从高中起就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那时正巧陈氏集团想要向外省发展,经济发达的海市成为了陈广川扩张的目标。此时江少游和海大同学一起组建的慧光公司也在海市刚刚上市,陈广川倚靠着陈氏集团庞大的资金链想要针对慧光公司。
那时的大银行都争着抢着想要给陈广川贷款,他放出想要打压慧光公司的意思,又有谁敢冒着得罪大客户的风险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贷款?至于慧光公司所谓的“极具未来发展前景”的“智能制造”在当时的人眼中也不过是标书上司空见惯的一句空话和套话而已。
就在江少游的公司即将被陈氏集团吞并的时候,庄小楼终于向他服软了。
陈广川不在乎庄小楼为什么答应和他在一起,在他看来庄小楼识趣的低头只是为他的成功锦上添花,为了讨这位新情人的欢心,他大发慈悲地答应庄小楼给江少游宽限几天时间收拾他的铺盖,而他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趾高气昂地回到了永乐。
那时庄小楼刚刚查到高考分数,以她的全省排名她完全可以去海市跟江少游上同一所大学,但是陈广川这个“胜利者”要求她留在永乐大学,最后她的高考志愿只孤零零地填了永乐大学一栏。
江少游听说了庄小楼的决定后连夜从海市坐火车回到永乐,想要劝她修改志愿。庄小楼没有答应,两人不欢而散。
同样是在那晚,陈氏集团爆出幼儿食品掺杂有害化学物质的丑闻,许多受害者联合起来起诉陈氏集团。原本他在海市谈好的合同也纷纷被合作商以风险产品为由起诉撤销。
陈广川忙得焦头烂额,他在想那份机密的食品配料表到底是谁出卖给外界媒体的。
这时庄小楼约他在永乐三中那栋旧实验楼见,正是这栋实验楼见证了陈广川无数次的惨败。
那晚庄小楼穿着一件火焰一般闪耀的红裙子,笑得猖狂而肆意,“陈广川,喜不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失败的感觉怎么样啊?”
那时陈广川才确信,这一切都是庄小楼在背后搞的鬼,是她出卖了陈氏集团的商业机密,她是在报复他!为什么,难道他后来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她要背叛他?
庄小楼似乎并不害怕陈广川的怒火,她甚至挑衅着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永乐。
在激愤之下,陈广川失手掐死了庄小楼。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杀人,庄小楼死前诡异的笑容至今还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甚至有时候觉得,庄小楼连死亡都是在设计他,她那鬼魅一般的笑声至今仍不时萦绕在他的耳边。
而此后陈氏集团的扩张果然如庄小楼所预言的那样折戟沉沙,消费者对食品安全的不信任使得陈氏集团至今仍未有机会再度走出永乐发展。
陈广川夹着雪茄的右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他的目光望向他的左手,它正在重复着掐握的动作,似乎这个动作能带给他安全感一般。他确信庄小楼的尸体已经被他命人埋在了三中旧实验楼的地下,永远、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