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步入正轨之后，黎默的生活变得无比规律。

早上和迟昱一起上班，中午两人一起吃饭，下班了再一起回住处，偶尔迟昱会出差，行程变动也会提前告知黎默。

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之后，黎默也不会像迟昱第一次出差那会儿，总是记挂着迟昱，他的时间更多被工作占据。

第一个月拿到的工资远超黎默的想象。他知道当主播赚得多，但不知道当主播助理也能赚这么多，差点都能把欠陈叔的九万还掉一半了。

“傻小子。”发工资这天，维安路过黎默的工位，看见他对着工资条傻笑，稍微想想也猜到黎默在笑什么。

黎默把这张工资条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手机壳后面，摸到了迟昱第一次给他做早餐时留下的便利贴，心脏好像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维安斜靠在黎默的办公桌旁边，问：“春雨要离职了，今晚在烤肉店聚餐，问你去不去？”

春雨也是主播，不过和维安的赛道不一样，平时直播主要是和观众聊天互动为主，是公司最早签下的情感主播之一。

黎默才来公司一个月，最熟的就是经纪人言老师和维安，其次就是春雨。

某次午休，黎默在公司无人的楼道里背单词、练习听说。

从楼道上方传来纠正他英语发音的声音，抬头便看见春雨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笑眯眯地看着他：“背单词呢？”

春雨说，她大学念的是商务英语，还主动教了黎默学习英语的小窍门。

黎默很感谢春雨的帮助，于是答应了聚餐的邀请，掏出手机跟迟昱说了今晚聚餐的事情。

【迟昱：结束之后我去接你。】

【黎默：猫猫鞠躬.jpg】

【迟昱：摸猫脑袋.jpg】

烤肉店。

说是聚餐，其实加上春雨本人和她的经纪人林哥，也就四个人。

“……你是在公司得罪人了才离职的吗？”维安锐利点评春雨的人缘。

“小至（助理）要陪她男朋友，陈辉今天见家长，一哥晚上有工商直播，一个小时一百五十万，唉，不说了，林哥能帮我去弄点泡菜吗？”春雨指挥着林哥去夹小菜，顺便弄点蘸料回来。

“在哪？”林哥看了一眼坐在春雨对面的黎默。

黎默第一次来这家烤肉店，进门的时候服务员给他指过蘸料区那边可以免费吃水果和泡菜，吃不完也能打包。

接收到林哥视线，黎默正要指方向给他看，身旁的维安用手背很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肘，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带他去。”

相比没什么社会经验的黎默，维安的人情世故懂得多一些。

黎默站起身：“林哥，我带你去吧。”

他原本坐在里侧，要出去的话就得经过维安，维安干脆起身先让他出去。

林哥扶了扶眼镜，笑着和黎默并肩往蘸料区走去。

黎默和林哥只是打过招呼，算不上熟络，只知道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公司最赚钱的主播一哥的经纪人也是他。

一开始黎默还不懂为什么蘸料区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林哥抬眼就能看见，他还问了一句“在哪”，也不懂为什么不能指方向给林哥看，而是要自己带他过去，直到他和林哥在蘸料区尬聊了几句，才渐渐回味过来。

“经常来吃烤肉吗？”

“不是，这是我第一次来。”

“这蘸料怎么调的？”林哥见黎默熟练地往小碗里倒各种蘸料，又是芝麻又是花生碎的，感觉他碗里的蘸料格外香。

“林哥吃辣吗？要不我帮你调一碗？”黎默从迟昱那里学来的蘸料调制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林哥接过黎默递过来的小碗，乐呵呵地说：“吃的，谢谢你了。”

黎默在给林哥调蘸料的时候，回想起那次和迟昱一起吃烤肉，迟昱端来各种调料，在黎默面前给他调制蘸料。

虽然黎默不吃辣，但迟昱还是教他调了一碗带小米辣和辣椒油的蘸料，结果那天他们谁也没有蘸这碗调料。

黎默当时还觉得浪费了，现在给林哥调配这碗带辣的蘸料，黎默突然有种“庆幸”的感觉，庆幸他有把迟昱的话记下来，也庆幸自己有认真对待迟昱的教学。

“林哥是哪里人？”黎默在调制蘸料的时候，顺势开启话题。

“担心我不能吃辣？放心吧，小黎，我家乡是……”林哥自然而然地和黎默聊起自己的家乡，话匣子打开后，两人的气氛也不像刚才那样尴尬。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林哥还搭上黎默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黎默虽然不擅长社交，但也能感觉出林哥好感度的变化。

公司不少人都知道他是“关系户”，工作一个月了，见面能打招呼，算得上点头之交的人却寥寥无几。

尽管同事不至于给他使绊子，故意害他什么的，但有时候他一走进茶水间，原先聊得热火朝天的同事突然都不说话了，这种若有似无的隐形冷暴力，敏感的黎默也能读懂。

这些同事也不是讨厌他，或者嫉妒他，只是觉得黎默很有距离感，再加上黎默工作和他们没有交集，中午或者晚上的聚餐，黎默因为要和迟昱一起，也几乎没有参与同事之间的聚餐，同事邀请一次被拒绝之后，就不会再邀请了。

黎默不主动接近他们，他们便不会主动接近黎默，久而久之，就像是被孤立一样。

维安让黎默主动帮前辈一个小忙，举手之劳的事情，亲自带人过去，比简单指个方向更能快速拉近距离。

黎默回到原先的座位。

明明维安可以顺势坐进里面，和春雨相对而坐，而且他俩更熟，但维安还是不嫌麻烦地站起身，让黎默坐进去。

为什么呢？黎默又不懂了。

席间吃到一半，林哥给春雨说心里话：“……其实你现在赚这么多，就算流量下降了，观众跑了一半，每个月的收入也算可观。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

春雨又拉开一罐啤酒，倒入口中：“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看你个鬼，别装文艺范，你什么性格我们还不知道吗？”维安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直接点破。

春雨放下啤酒罐，扶着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大学要学英语吗？我就是想着有一天，如果我在这里待着受不了了，我就跑，跑得远远的，学英语好歹能多一个去处。

“当主播很好，收入很可观，但是你不知道我的私信箱、我的话题广场有多恐怖。我每天在公司直播到凌晨，就是怕被粉丝发现我家住在哪里。我最火的那段时间，我的头发整把整把地掉，打开私信，粉我的要开我的盒，黑我的也要开我的盒。几百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还威胁我，如果不借他钱就把我老家住址告诉我的粉丝。我当主播以来，搬了五十七次家！”

春雨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这简直不是人干的工作……”

“但是赚得多啊。”林哥还是不死心，“你收入最高的那天，光是打赏就收了一百万。”

黎默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艳羡地惊呼：“哇！”

一百万耶！还是按天计算的。

他的惊呼感情过于充沛，惹得另外三人都同时看向了黎默。

黎默羞赧地低下头：“不好意思，我除了在债条上，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债条？三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黎默这个关系户也够神秘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大老板关系好，却不知道他俩到底什么关系。要说是朋友，黎默能交到迟昱这样的朋友，本身家境应该也不错才对，怎么会欠债呢？

“不会吧？你才十九岁，能欠这么多钱？”维安意外道。

黎默摇了摇头，说起自己的经历，父母双亡，欠下几百万的债款，亲戚鸠占鹊巢，没上大学出来打工，住地下室……

他的语气没有故意卖惨的矫揉造作，反而很淡然，也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其实按照法律来说，如果你不继承父母财产的话，就可以不用还钱。”见到有人比自己过得还惨，春雨的情绪平静了很多，还给黎默出主意。

黎默的笑容有点憨，说：“债主们帮了我家很多忙，当初爸妈的葬礼也多亏了这些叔伯阿姨他们。如果我不还钱的话，他们就真的切切实实损失了这么多钱，我不能恩将仇报。虽然还得慢，但我还是要还的。”

感性的维安抽了抽鼻子，他并不是因为黎默身世凄惨而动容，他是因为黎默的品性，善良得有点傻，又很纯粹，实在难得。

坐在他对面的林哥已经在擦眼泪了。

“你和Boss怎么认识的？实在困难，让Boss把你调去总公司呗？那边福利更好，还有员工公寓，就能包吃住了。”林哥说。

黎默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租房合约已经到期了，但他还和迟昱住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交伙食费。

“迟昱刚好来我住的地方采风，他住我楼上……”黎默说起他和迟昱相识的经历。

三个社会人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透着些古怪。

“最近公司确实要出一个以居民区为原型的恐怖游戏，不过还在测试阶段。”林哥说。

“但也没必要采风采这么久吧？”春雨说。

“你们知道Boss是迟家……说不定是苦肉计。”维安说。

黎默皱起眉头，他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迟昱一点不好，也不喜欢把迟昱当作谈资，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家还需要蘸料吗？我去给你们调。”

烤肉盘换了几轮，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哪里还会需要蘸料？于是他们也懂了，互相对视一眼就跳到了下一个话题，聊起公司最近入职的新主播。

黎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迟昱：结束了吗？我在附近，要回去的话叫我。】

黎默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告诉迟昱自己准备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推门进来的风铃声。

这桌的四人还在聊，主要是他们聊，黎默在听，时不时给他们添水。

忽然林哥不说话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黎默的身后，跟随着那人的身影转动脑袋。

阴影在他们这桌的旁边落下。

西装外套搭在迟昱的手臂上，他上身单穿了一件平整的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外形和气质比大明星还要有星味。

大老板像是下班路过，亲和力十足，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定定地看向黎默，像是在问他“要走了吗”。

整个烧烤店因为他的存在变成了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大家慢慢聊。”黎默站起身来，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唇，就和迟昱一起离开了。

剩余的三人，包括维安也扭过身去，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春雨托腮：“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单方面觉得他俩挺配的。”

反正离职了，前老板的八卦大说特说。就凭大老板刚刚看他们的那一眼，像是来领自己人回家一样宣示主权，作为情感主播，春雨立刻明白什么采风都是借口。

“虽然你已经讲了，但我觉得黎默还年轻，现在才正是拼搏的时候，谈恋爱对他的主播事业发展不好，最好是不谈恋爱只工作。”维安拿起账单准备去结账，看到数字惊掉下巴，“我靠！你们是牛吗？我说我请客，就这么不客气，一顿吃掉我两千！”

林哥淡定喝茶：“刚才大老板在前台结过账了。”

他看着大老板掏卡的。

维安改口：“黎默现在正是谈恋爱的年纪。我无条件支持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