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哪怕是在盛夏的夜中也能给人带来舒缓的凉意。
结束任务后，五条悟回到高专里，他拆下眼部的绷带换上墨镜，同时往宿舍楼走去，皮鞋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寂静的夜里任何一点响动都显得格外清晰，五条悟的脚步一顿，隐没在黑色衣领里的下颌抬起，他轻轻歪了一下头，耳朵捕捉到了一阵轻浅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停在了自己宿舍的门前。
黑发白肤的少女蹲在门口，宽大的睡衣领口露出大片细腻的肌肤和精致深陷的锁骨，她像听到了声响似的仰头，微微扬起的脖颈勾勒出一个漂亮的轮廓。
五条悟从月见铭的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适时地，他想到了自己曾见过一片靡丽鲜红的花丛，绮丽又夺目。
一如眼前暗红的双眸。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等了你好久……”
少女的嗓音带着丝丝困倦，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角，拭去眼尾溢出的水渍。
“你在等我？为什么？”五条悟清冽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中响起，他的视线划过少女的面容，落在被揉红的眼尾上，那还残留着些许亮亮的水迹，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月见铭一愣，脸上刚浮现出一丝不满，很快又想到了自己今晚是来哄人的，便重新扬起了笑容，“我给你做了蛋糕，老师能不能别生气啦～”
明明是在请求他人的原谅，绵软的语调中却带着些许抱怨，像是屈尊纡贵的黑猫，在得到想要的事物后，它就会毫不留情地跳开。
五条悟俯身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怀里抱着一个装着蛋糕的盒子，蜷在宿舍的门边，小小一团，被完全拢在自己的身影下。
“老师确实有点不开心呢，不过在看到铭酱的蛋糕后，心情噔地一下变得超好了～”他伸出手想要把月见铭拉起来。
迟疑了一下，月见铭把自己的手搭到了眼前骨节分明的手上，下一刻那只宽大的手掌就把她的手完全圈了起来，整个人被抓着向上一拉，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铭酱的手很冰呀，在这里吹了很久的风吗？快进来坐一会吧～”五条悟打开了房门回头看着月见铭。
月见铭抱着蛋糕迟钝地眨了下眼睛，话语里透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不是，盒子里放了冰袋保温，不然蛋糕化了就会没那么好吃了。”
五条悟一愣轻轻地笑起来，打开房间的灯走了进去。
月见铭站在门前没有动，她原本是想把蛋糕给五条悟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只不过她没想到等了这人这么久，大脑因为等待和倦意也变得不太清晰。
但是五条悟没有接过蛋糕，没有办法，月见铭在门口站了一会后，还是走进了房间里。
咔哒一下，门彻底合拢，透到走廊里的光亮也被尽数掩盖。
月见铭把蛋糕拿了出来放到桌上，那是一个卖相精致的榛果蛋糕，“建议你现在吃哦，放久了味道就会没那么好了。”
“真的一点也没化诶，这还是第一次有学生做蛋糕给老师吃～”五条悟坐在沙发上看向身侧的月见铭，少女正抓着保温的冰袋玩。
冰袋的冷意让月见铭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化了就重新给你做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条悟挖下一口蛋糕放进嘴里，奶油融化在口中散发出淡淡的咖啡香，顺滑的黄油奶馅和带着颗粒感的杏仁蛋糕糅合在一起，最后榛果和巧克力制成的脆底在咀嚼中给人带来浓郁的回香。
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铭酱的蛋糕做的也太好吃了吧！比自己在外面吃到的绝大多数的都要好吃！
“老师要被铭酱的手艺征服了！这蛋糕就算化掉了也一定超好吃的！”五条悟捧起蛋糕往嘴里塞，话语都变得含糊不清。
月见铭把五条悟分出来给她的蛋糕往旁一推，“道歉什么的还是认真点比较好啊……”
因为松阳老师的事，她朝卷毛说了很过分的话，冷静之后正想要好好道歉，却被追捕攘夷志士的肃清队伍打断，追兵把他们赶到了崖边，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无奈的两人只能去赌跳崖落水后那丝微薄的生机。
她想起自己为卷毛挡刀后浑身插满薙刀，嘴里吐着血还在不停道歉，卷毛午夜梦回时也会被那副凄惨的模样吓个够呛吧，这样想想还蛮搞笑的，月见铭扯了下唇角垂下眸。
像这种死别前糟糕的道歉有过一次就够了……
“这个也给老师吃吗？”五条悟噌地一下贴近月见铭，猛地把她从感伤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月见铭只能胡乱地点点头，“给你给你！”
看着少女嫌弃地把头扭到一边，五条悟想起她方才落寞的神情，并没有拿起那块蛋糕，“想起了糟糕的事情？吃点甜食心情会变好哦～”
“你这个眼睛还真是作弊啊。”月见铭没有否认心情不好的事，谁能在想到自己沉重的过去后还高兴得起来啊，反正月见铭表示自己做不到。
见状，五条悟拿起蛋糕用勺子挖下一块送到月见铭嘴边，“吃嘛吃嘛，这可是五条老师的亲自喂食呢～”
貌似哄好了？
月见铭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站起来想要走人，肩膀上却环过来一只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
五条悟把少女圈进自己的臂弯里，手指拉扯着她的脸颊肉，再次把勺子送到了月见铭的嘴边，“再不张嘴奶油就要蹭到脸上了～”
“别掐我脸，我不吃。”
“不行哦～”
吃完就可以回去了吧…月见铭泄气地张开口，任由五条悟把蛋糕送进自己的嘴里，她只想快点吃完回宿舍睡觉，不顺着他的话，这人闹起来肯定会没完没了的。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下了墨镜，苍蓝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少女，她整个人被圈在自己的身旁，身上浅淡的柑橘香氤氲开来。
六眼下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少女漂亮的红眸盯着前方发呆，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黑色的布料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白皙，短裤只遮到大腿中间，膝盖处的皮肉透着一层薄薄的粉。
饱满嫣红的唇张张合合，露出湿红的舌尖，正一口口地吃着自己喂过去的蛋糕。
还真是…乖到超标了啊。
恍惚间，五条悟觉得自己像是在喂食着一只黑猫，铭酱是怎么长大的？怎么会被养成这样没戒心的样子？身为老师是不是要好好纠正一下呢？
月见铭被五条悟盯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加快了吞咽的速度，就连唇边蹭到了奶油都顾不上。
直到吃下最后一口蛋糕，月见铭甩开五条悟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要回宿舍。”
只是刚抬起脚，手腕又被圈住了，月见铭挣了挣手腕，可是五条悟握得很紧，她没挣开。
这次月见铭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她瞪了一眼五条悟，“五条老师，耽误学生长高的睡眠时间可是会遭到谴责的！”
黑色的猫猫在朝着自己哈气，五条悟扬起笑脸，“老师这么辛苦地喂铭酱吃蛋糕，你怎么能够反过来责备老师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
“聊一下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那种。”五条悟松开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月见铭目光一怔，下意识地舔去了沾在嘴角的奶油。
五条悟的眼中，少女濡湿的舌尖极快地舔去了唇边的奶油，让人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在进食后打理毛发的猫咪。
月见铭审视地盯着五条悟，最后坐在了离人稍远一点的地方，“聊什么？”
其实月见铭对五条悟这类型的人不太来电，欢脱随性的表皮下是难以触及的唯我独尊、自我主义，生来就异于常人的天赋让他站在了世人难以触及的顶端。
但过于漂亮的东西只会让人产生距离感，所以比起五条悟，月见铭更愿意亲近高专里的学生。
不过，她倒也没想到五条悟会为她故意受伤一事而生气…可能也不是生气，但大抵是在意的，被骗来时焦急和担忧也是真实的。
神子也会垂首看看底下的众生吗？
还挺难得嘛……
真心总是最让人动容的事物，所以月见铭才会花时间做蛋糕来哄这只白猫，也愿意在这时坐下来听听五条悟要和她聊些什么。
“如果是之前的事情的话…”月见铭的话顿了顿，“好吧，对不起，我让老师担心了。”
少女的道歉干脆利落。
“故意受伤是我不对，我应该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你的……”
五条悟缓缓地靠近，“那为什么你没有告诉老师呢？”
“很简单——我没有完全地接纳你。”没有像从前那样装傻，月见铭直截了当地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倒是让五条悟有点讶然，“为什么？”
“能影响无下限术式的天逆鉾，你可以封印或者破坏，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接过祓除咒灵的私单外，我并没有犯过错，所以你没办法处决我，那么你就只能把我放在自己身边。”
黑发的少女弯起唇，冶艶的红瞳幽幽地盯着五条悟，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五条悟把自己带进高专的原因，“老师，我没有说错吧？”
五条悟咧唇一笑，“铭酱好了解老师呀～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从哪里？只要你肯花钱，孔时雨大概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摘给你。
月见铭笑了笑没把孔时雨供出来，虽说是利益交换，但孔时雨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朝她伸出援手的人，就别给他引去麻烦了。
话说回来，五条悟的掌控欲也太强了，从他的行为中就可以窥得一隅，怎么就连学生这点事情也想知道得清清楚楚呢？
“你别管我，除了这个原因，你还有其他的原因吧，如果要聊天不如我们好好地摊开聊一下？”
“因为老师想让你成为我的同伴哦～”
欸？这个理由……
月见铭一怔，随即五条悟的问题传进她的耳中。
“铭酱觉得咒术界怎么样？”
思绪懵然中，月见铭反射性地开口，“很烂，像一颗被蛀空的即将倾倒的树。”
“是哦，根系烂透了，老师我啊…想要改变这个咒术界，杀光上位者对于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五条悟的目光落在月见铭的身上。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月见铭连忙打断了五条悟的话，“等等，我可是绝对不会杀人。”
当这人的同伴不会要她帮忙砍上面的封建老头吧？
不要啊！她可是立志成为MADAO的人啊，砍人什么的已经是上个世界的事情了。
“哼哼，听我说完嘛～”五条悟没有回应继续说着，“但是杀光上面的人也只会换来一批新的烂橘子，于是我决定以教育的方式培养新人，改变咒术界腐朽的现状，所以老师非常需要同伴哦。”
“你确定不是需要我帮你减轻任务的负担好让你去偷懒吗？”
月见铭率先错开目光，五条悟的话让她想起了松阳老师，一个为了改变国家的未来，一个为了改变咒术界的未来。
只是在奔向理想的路上，总是铺满了鲜血。
“这也是一个原因啦。”五条悟闷笑出声，“要来帮助老师吗？”
月见铭沉默着，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一无所有了，无论是老师还是同伴，但是真希、胖达一行人的笑脸在眼前浮现，笨拙又温柔的样子，是月见铭最喜欢的笨蛋。
无论多少次想过绝对不能再拿起，但她还是在一次次相处中软下心肠，同伴在不知不觉中好像重新拥有了。
“不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理想，咒术界烂透了也不关我事…”
——什么国家的未来、咒术界的未来，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如果是以同伴的身份，我会为你挥剑的，五条老师。”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伴了。
少女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觉得眼前仿佛有烟花炸开，绚烂到了极致。
他的手心传来细微的痒意，像是有猫的尾巴在手中轻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