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厌定神，翻身从罐子里滚出来，落在地上，抬眼看逼近的人影。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乔装打扮，又一直低头，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你方才伸手扫丝时，好生白净的手啊。”司徒琅感叹道，声音犹如狼蛛爬过人的后颈，“可是这蛹室的青铜锈迹久远，长期打扫，哪怕隔着厚厚抹布也难免会血肉溃烂，留下疤痕。”
谢长厌倒是没想到，自己现在远离了司徒家，以前溃烂的手掌都已经渐渐恢复，竟然又在今日让自己遭了殃。
怎么这司徒家，就不盼着别人好过呢？好像一天天非得跟谢长厌的手过不去。
司徒琅冷笑：“多年未见，我确实有点忘记你的样子，多亏宇儿昨日来提醒我了。”
司徒琅忆起昨日司徒宇面露慌张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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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清幽，司徒琅屏退所有人。
司徒宇拍桌子吵道：“哥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里，也不回娘的信！沈阙岚说你在白露楼里我还不信！我听到他们说白塔的人就要来了，说要清理白露楼内的叛党，又得了你的消息，便说过来看看……哥，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沈阙岚骗了你，你和沈阙岚究竟什么关系，一会儿可别让白塔的人误会了，我们快走吧……”
司徒琅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哥威严尽显。
“哼，你还质问起我来了，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让沈阙岚针对谢长厌了？沈阙岚嫁祸谢长厌无果，现在还自身难保，聪明点就趁现在离沈阙岚远点。”司徒琅很是瞧不起沈氏，“沈阙岚那个贱人竟然敢偷偷往我这里塞垃圾，还故意接近你，试图威胁我，我跟他说‘反正大家都想谢长厌死，不如合作一把’！”
司徒宇嘴唇发白：“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一切当真是你与沈阙岚在背后合谋？不会吧，哥，你真想现在就杀掉谢长厌啊，爹说还没拿完他家的藏宝呢……”
司徒琅：“蠢货！什么时候了，还在惦记那点三瓜两枣？司徒家还看不清形势吗？圣主不可全信，他让谢长厌进京，不就是为了掣肘司徒家吗？我现在所做一切既是为了圣人，也是为了能多保全一份血脉。”
“圣……人？哪有什么圣人！”司徒宇冷汗直流，传言叛党们都将其首领称为圣人，故意与白塔圣主相对，是对白塔明晃晃的挑衅与羞辱，“哥，你别犯糊涂真做了叛党？我们家最像爹的就是你，爹娘最器重的也是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司徒宇啐一口，骂道：“都怪娘把你交给那个死阉人！”
啪，司徒琅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司徒琅：“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司徒宇求道：“叛党可是大罪啊，哥你若做了叛党，我们全家都……”
司徒琅扼住司徒宇的喉咙，冷声道：“我不是叛党。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圣人，他才是正确的，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正道，那个坐在白塔里面的是个赝品！”
司徒宇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听见司徒琅说：“当务之急就是把谢长厌给杀了，一群蠢货那么久了还杀不掉一个废人！你告诉我谢长厌长什么样，我要在离开澜京城之前亲自去把他解决掉。圣人说过‘白塔想保他，他必须死’，那他就必须得死。我杀他，与司徒家无关，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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蛹室，十一个青铜罐旋转，还有一个打翻在地。
“就算剥下十八层皮，也遮不住你谢小公子的玉骨。”司徒琅言语尽是嘲弄，“上回你也来过，跟在林泉之边上伪装，那时我就该想到，让我浑身这么不舒服的人，除了你这个祸害，还能有谁？”
“不舒服你就去死。”谢长厌也面露嘲讽，“司徒宇那么久都没来，昨日偏偏来找你，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是你，故意让他过来的。”司徒琅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好。
谢长厌一脚踢翻木桶，水哗啦泼出，桶身向司徒琅滚去：“当然是我，这么感人的兄弟重逢，自然要让白塔好好看清，你司徒家两兄弟，如何齐心协力做叛党。”
司徒琅一脚踩停木桶，咬牙道：“你个贼人要害我司徒家！”
“我害你们？”谢长厌踩过水流，弯腰拾起了一个面具，他一直将面具藏在木桶水底，“我倒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司徒琅呵斥道：“是我司徒家收留了你！你就该好好待在青州，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但你偏要进学宫，和白塔接触！”
谢长厌像是听到天大笑话：“我就想安安静静读个书，也不可以吗？是你、司徒宇、还有沈阙岚之流，非要一次次跟蝇虫似的来招惹我，非逼我扇你们。”
司徒琅：“呵，读书？这种理由你也拿出来骗得到我？如果你不是勾搭上白塔勾搭上他，你又怎能大张旗鼓进入澜京城，他的儿子云未晷又怎么会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让我精心投下的尸鬼也被杀掉，你不过就是想借机压在我司徒家之上，狠狠报复我们！”
谢长厌：“所以，你们夺我家产，给我下药，桩桩件件于我皆是剜骨吸血之事，现在要害我的性命，还反过来怨我害你们？”
他不屑道：“真是，好无耻的一家人。”
司徒琅狠道：“你！要杀你不止是为司徒家，更是为了圣人的心愿，你这个祸害绝不能多留于世间！”
“你今天就死在这儿吧！”
司徒琅张手结印，双目露出三道黑环，各显一半。
青铜罐轰然炸开，渗出粘稠的尸油，没了皮的血肉尸鬼争先扑涌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谢长厌淹没。
果然没错，司徒琅的能力是催眠，但似乎对祝者或者正常人的效果比较微弱，不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对谢长厌使用，就像他当初控制乐栖，在持续时间消失前，采取了一剑封喉的方式，快速短暂。
按照于知新透露的信息来看，他选择使用尸丹催化将人变成尸鬼的进程，就是因为这能力对尸鬼的控制能力会更强。
比如让尸鬼自行走进罐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抽完皮肤丝。
眼下这些尸鬼，一看就没有当初作揖尸鬼那么强大，只得了被司徒琅清理塞罐的下场。
纵使是完整人形，也只能算作低级尸鬼，更何况那些骨头血肉拼成的碎尸状。
谢长厌将场间尸鬼走位看得一清二楚，他转手抄起面具。
就在这举手之间，这面具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拉长。
司徒琅惊道：“什么东西？！”
他知道谢长厌进了千秋学院，猜测他或许成了祝苏者，难道谢长厌这么快就炼出了自己的武器？！
司徒琅紧紧盯着面具，直至其化为一把小臂大小的纯白羊角，螺旋状纹理一直延伸到尖端，尖端泛着冷光，裹着黑色的刃铁。
他松口气，古往今来祝苏者炼出的出名武器，哪一把不是刀剑枪棍。
“哈，你这把羊角也能算作武器？蝼蚁之辈！”司徒琅一边讥笑，一边猛睁双眼下令，“杀了他！”
第一个尸鬼扑了上去，腰间学院徽记哐当掉落，他张开腐烂的利爪划向谢长厌的肩膀。
谢长厌凝住心神，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使用这把武器。
手中羊角刃嗡鸣一声，破空之声割裂了满屋丝线，刃尖刺入尸鬼的掌心，直至穿透整个手掌，劈开了那尸鬼的天灵盖！
尸鬼溃烂喉咙发出吼叫，仰头踉跄连连后退，司徒琅大喊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他们吗？！”
其余尸鬼调转方向将谢长厌团团围住，他们眼球暴凸，直勾勾盯着谢长厌，方才的尸鬼也围了上来，不留一点缝隙。
羊角穿透胸腔溅起黑色的血液，谢长厌接连闪避，也依旧淋满了一身的沥青，大口大口喘着气，腥臭味与破肉的触感在【理】的加持下被无限放大。
羊角划破腐肉的黏腻，劈在骨节的清脆，液体喷溅在他脸上的滚烫，无数交感如同触手一般扭转他的神经，颤栗、兴奋，又更加愤怒！
尸鬼内脏肠子流了一地，竟然还同活物一般围拢抽搐。
司徒琅狂笑，整张脸因兴奋而紧绷：“你以为这些尸鬼是普通尸鬼？！他们都在我的操控之下，只要我不死，他们就永远不会停下，哪怕只剩一条腿一只胳膊，他们也会为我战到最后！”
那个少年却并没空理他，只是又握紧了羊角，指节发出脆响，踏在青铜罐上旋身又一角斩在尸鬼头颅处，狠狠击碎他们的颧骨。
他的剧烈喘息声在尸鬼群中越来越低。
司徒琅很是满意。
蛹室内忽有清澈铜铃声响起，第一下响的时候，司徒琅眯起了眼，依旧没停下操控。
紧接着，铜铃声又连续响了三下。
司徒琅后槽牙都要磨碎了，他猛一闭眼，挥手放下。
尸鬼都僵在原地，停下了动作。
司徒琅没好气道：“她也是你找来的？想拖延时间？”
谢长厌拭去溅在睫毛上的血珠，低声笑道：“怎么，妙光给你传信了，你知道她去找妙光，你就急了？”
司徒琅在蛹室内设了铜铃传信，与妙光的房间相连，于知新透露的。
司徒琅冷哼道：“我有的是时间，一会再回来收拾你。”
他拂袖转身便想快步离开。
“站住。”少年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谢长厌：“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司徒琅回头，暴怒道：“你是不是找死！”
“杀！”他双目又泛起黑环，还剩最后半道月环和一道星环，杀死这个筋疲力尽的少年绰绰有余！
尸鬼不动。
司徒琅又嘶哑喊道：“杀！杀！！！”
尸鬼依旧不动。
满地残肢，破碎的尸鬼们呆呆立在原地，丝线如同棉絮飘落在他们身上，白白的、薄薄的一层，像是有谁温柔地给他们披上了丧衣。
司徒琅目眦欲裂：“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谢长厌手放在唇间：“嘘。”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