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掌心将他的手背整个包裹,透过肌肤相触的温度,白逸寻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心脏的跳动。
这律动仿佛具有某种蛊惑力,让他的心跳也不受控地加快。
前世他爱这人到了骨子里,只要对方能多活几日,他挖出自己的虎骨入药都是肯的。
如今一切都变了,他总是告诫自己事事要以振兴妖族为先,但此刻在这方寸之间的亲密触碰里,压抑多时的情愫如破堤洪水般奔涌而出。
他慌乱地抽了抽手,对方却攥得更紧,指节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阿寻,我能给的都会给你,这一世我只想和你厮守,给我个机会,别再这样彻底地推开我..."
萧沐卿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仿佛有星河在其中翻涌,真挚得近乎灼人。
白逸寻喉间不由泛起苦涩的冷笑。
神魂深处的旧伤仍在隐隐作痛,眼前这人却像将过往种种都抛诸脑后,还能生出这样的妄想。
难道是自己的什么行为,让他误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
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他指尖骤然收缩,化作覆盖着雪白绒毛的兽爪,趁着对方还未按紧之时猛地抽离,而后扬手便是一道凌厉的爪风。
利爪撕裂肌肤的脆响在死寂的室内格外突兀,萧沐卿左脸赫然浮现三道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在苍白的肤色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溪流。
白逸寻再不看他一眼,旋身便朝门外掠去,衣摆卷起的劲风将门重重撞开。
他心烦意乱,脚步也愈发急促。
就在这时,前方廊下冷不丁横出一道黑影,他不及反应,便被沛然大力当胸袭来。
他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却在即将触地时被一双修长的臂膀稳稳托住腰肢。
"不长眼的小畜生,冲撞了宗主也是你能担待的?" 凶戾的斥骂声紧随其后。
白逸寻抬眸,正撞进萧沐卿幽深的眼底,下一刻对方已将他护在了身后。
此时再循声望去,玄色锦袍的老者负手立于廊下。
他腰背挺直如苍松,银白长发以玉冠束得一丝不苟,根根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正是修真界威名赫赫的付玉峰老宗主,其身后随从目露凶光,方才那记凌冽的掌风显然出自此人。
萧沐卿指尖紧扣着他的手腕将人拽得跪下,自己则俯身伏地,眉眼低顺:
"师父息怒,是徒儿惊扰了阿寻,他才会失了分寸冲撞您。所有过错皆在徒儿,恳请师父责罚我一人。"
日光透过廊下雕花斑驳地洒在身边人的额上,映的那蜿蜒的血痕愈发触目惊心,付玉峰声如洪钟裹挟着磅礴灵力:
"萧沐卿,看看你养的好妖宠!先伤了林家长子,如今连对主人也敢下狠手,留着他早晚是个祸患!"
"师父明鉴" 萧沐卿喉结滚动,嗓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是徒儿管教不严,与阿寻无关。他性子单纯,绝无冒犯之心。"
狂风自地上汹涌而起,掀得白逸寻衣袂猎猎作响:"好个玩物丧志的逆徒!你可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少宗主之位,你却为了个妖物自毁前程,当真是让为师心寒!"
身前人额头抵着青石板,身姿虽低,言辞却极为决绝:
"师父,阿寻是我心中挚爱,绝非玩物。若因我身为少宗主便要受规矩束缚,非得割舍于他 " 他忽然抬头,眸光灼灼,"那我宁愿不要这位置。"
被护在身后的白逸寻此时早将刚才的恼怒抛诸脑后,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此刻虽声色俱厉,他却隐隐察觉对方不过是恨铁不成钢,未必真会对自己下狠手。
萧沐卿这反应也太强烈了,就像是...故意激怒付灵峰一般。
果然,付灵峰的银眉骤然拧紧:“来人,把那只妖物给我拿下!”
他身后两个亲随直逼而来,白逸寻立刻被萧沐卿护在怀里:“若是阿寻有什么意外,我也绝不会独活!”
亲随的脚步陡然顿住。付灵峰见状怒不可遏,猛呵声挥震落檐上积雪:"愣着作甚?先把他关回房间,再处置那妖物!"
看着萧沐卿被亲随们强行拖拽着扭送回房间,白逸寻这才惊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他下意识转身欲逃,却立刻被付灵峰的护卫们围住,数双铁钳般的手掌从四面八方扣住他的肩臂,将他死死制住。
付灵峰缓步逼近,寒铁剑柄挑起腕间那串镇魂铃。忽而动作一顿,他眯起眼凑近细瞧,指尖灵力如银线般注入铃身。
随着灵力流转,铃面上原本隐没的封印纹路渐渐浮现,透出诡谲的幽光。
白逸寻心底猛地一沉,喉间仿佛被塞入冰雪。
他被亲随扣住双臂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精纯灵力贯入封印。
当啷脆响骤然撕裂寂静,萧沐卿的厢房内陡然迸发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得檐下冰棱簌簌坠落。
寒意自脊椎窜上颅顶,白逸寻清楚对方不是糊涂人,镇魂铃的秘密肯定被识破了。
纵使这位御灵宗长老素以宽仁著称,但自己将镇魂铃种入少宗主额心的行径,这很可能被视为一个小妖物对整个御灵宗的严重挑衅。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他飞速思索对策,却见付灵峰突然抬指,指尖泛起温润的灵光,那抹光芒触及额心的刹那,意识如断线纸鸢般坠入黑暗。
再度醒来时,小臂粗的玄铁链穿过颈间的鎏金颈环,另一端深深嵌入锈迹斑驳的铜柱。羞愤如岩浆般灼穿胸腔,白逸寻奋力拽扯锁链,金属撞击铜柱发出刺耳的铿锵。
"敢把镇魂铃种进御灵宗少宗主额心,你胆子倒是不小。"
循声望去,暗影中的檀木交椅上,付灵峰缓缓直起腰背。
这位素日里威仪赫赫的老宗主此刻形单影只,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已经微微佝偻,浑身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被岁月压弯了腰。
白逸寻因前世记忆,对这位老宗主的底细略知一二。
付灵峰早就是强弩之末,人前展现的威严不过是勉强支撑的假象。
他的身躯内里早已油尽灯枯,此次闭关对外宣称是为修炼突破,实则是借助秘法延续残生。
如今他已经一百五十有余,修仙一途再无精进可能,本应安心颐养天年。
可偏偏幻灵树选定的下一任宗主出世极晚,好不容易拉扯到二十岁,那青年却始终病体恹恹,行事优柔寡断,一副扶不上墙的模样。
万般无奈之下,付灵峰只能拖着残躯勉力支撑,继续扛起宗主的千斤重担。
白逸寻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当年三千人族惨遭屠戮后,正是付灵峰顶着重重压力,力排众议留下了城内妖族俘虏的性命。
尽管这些妖族不得不以妖宠的身份苟活,但只要性命得以保全,便还有转机。
至于付灵峰先前的强硬姿态,白逸寻亦能体谅其中的苦衷。
这位老人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躯,为维系御灵宗表面的安定,他甚至不得不对四大家族某些逾矩之举佯装不见。
他最大的夙愿,便是萧沐卿能尽快成长起来,肩负起御灵宗的未来。
所以,当目睹萧沐卿竟为一只妖宠与林家长子争执不下时,付灵峰难免动了肝火。
此刻察觉对方态度稍缓,白逸寻试探着开口:
"我本是一只自由惯了的妖,只因为救了他的性命,他便要给我戴上颈环强行带走。人族难道天生高人一等?就有资格随意束缚妖族?"
老人注视着他,缓缓而言:
“都是幻灵树下的生灵,众生平等,自然不存在人族比妖族高贵这一说。只是,你既然选择了人族聚集之地,那你就应该守人族的规矩。”
“不是我选择的,是萧沐卿给我带着颈环不让我走。”
"如此说来,你与沐卿的纠葛,全是他一厢情愿?"
白逸寻已经确定了对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且前世此人一直拥护众生平等之道,也给过自己和萧沐卿不少帮助。
他心中一动:这人说不定可以帮自己摆脱萧沐卿。
于是他连连点头,恳切道:“我救他不过顺手的事,他跟我说他在家中极其孤独,连个朋友都没有,我心一软就多陪了他几天,谁知道后来就被他强行带到这儿来了。”
“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将镇魂铃种进他额心也是无奈之举了?”付灵峰目光一转,落在白逸寻的手腕上。
白逸寻立刻会意,自己手腕上的镇魂铃,仍对萧沐卿的生命存有威胁。
而且这镇魂铃串在妖族特制的法环上,对方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行动,才任由镇魂铃留在原处。
付灵峰不是什么恶人,况且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若想得到他的帮助,自己得先拿出足够的诚意。
念及此处,白逸寻默念法咒,主动摘下法环上串着的镇魂铃,递向对方:“若你能放我离开,这镇魂铃就归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