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玩了通宵的郁绪赖床到中午,被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吵醒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到手机,刚抬起眼皮,又进来一通电话。
郁绪迷迷瞪瞪看来电显示,两秒后猛地翻身坐起来。
这下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他接起电话:“……妈。”
“……”
徐学媛好长时间没说话。
母子俩隔着八百公里,在手机里相互沉默。
半晌,徐学媛冷漠道:“我要不给你打这个电话,你打算跟我断绝关系是么?”
“没——我惹你不高兴了,不敢打。”郁绪按了按眉心,诚实道,“武主任很负责,会把这边的事情告诉你的。”
所以他更不敢打了,毕竟他干的全不是好事。
而且……如果徐学媛还在乎他,八百公里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别说主动联系,就是开车直接过来逮他都用不了一天。
郁绪有时候会想,徐学媛大概不单只是对他愤怒失望,可能还有些恨他吧。
他已经很久没话和徐学媛说了,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又沉默下来。
“我管不了你了。”冷不丁的,徐学媛忽然说,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本事大,一个多月不联系我,也不找我要钱,要不是敏华每天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去不去学校,还活不活着。”
“你厉害,是妈妈输给你了。”
“不是这样的,妈。对不起,我错了——”
从郁绪记事起,徐学媛很少把自己框定在“母亲”的身份中,她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郁绪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但徐学媛个性强势,太不服输,她想要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一段失败的婚姻已经给她的人生履历添上了不光彩的一笔,那她不能再有第二个失败果实。
她的儿子、她的一部分,必须要比所有人都优秀才行。
郁绪一直觉得他和徐学媛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一对病态扭曲的师生。
但徐学媛刚刚自称妈妈,郁绪一下慌了神,急忙解释:“我只是单纯不想打扰别人,住在别人家里实在太不方便了。我那些钱是以前做视频、卖琴谱和课程攒下的,我在宾馆租了个房间,离学校很近,上下学特别方便,我——”
“你有主见,有能力,行了吧?不用在这儿炫耀。”徐学媛误会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天天说你错了,实际上我最错,我简直错得离谱!我原以为是我不够努力才教不了你,现在我明白了,是你就压根儿不行!不求上进,成天到晚就知道做白日梦,跟你那个老子一模一样!”
郁绪闭了闭眼,很无奈:“妈,我没有炫耀……”
每次都是这样,徐学媛只要一发脾气就会提他爸,但在郁绪三岁时两人就离婚了,小学一年级徐学媛带着他投奔在广原市发展的舅舅,从此再没和他爸有过联系,郁绪根本对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没有任何概念。
“算了,我不说你了。反正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在害你。”徐学媛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你看下自己的储蓄卡,我给你转了生活费。”
“你爸这几年给你打的生活费我一分钱都没动,一共有四十万。我先给你转了二十万,今天限额了,剩下二十万我明天转给你。你拿着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你了。反正你爸就在金海,你是去找他也好,还是拿着钱自己过也好,都随你。”
郁绪愣了愣,立刻查看自己的储蓄卡进账。
……还真有二十万。
他喉头发紧:“妈!”
“别叫我妈。”
挂断电话前,徐学媛低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被郁林泽哄骗着嫁给他。”
“怀孕前我就该离婚的。”
说罢,她毫无留恋的挂了电话。
郁绪举着手机愣了好半晌,下意识回拨过去,但徐学媛已经不会再接了。
宾馆的中央空调常年设定在28℃,明明是很舒适的温度,郁绪却仍然手脚冰凉,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他与徐学媛抗争三年不肯低头,换来的结局是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他还是成了最先被抛弃的那个。
郁绪抽了口气,眼泪忽然掉在手背上。
手不停地在颤抖,郁绪查看最近一班回广源的飞机,但金海市太小了,航程安排紧凑,没有直达广源的航线,就连高铁都只有凌晨才有一趟车次。
郁绪发着抖把票买了,一遍遍拨打徐学媛的电话,冰冷的女声只会语调平叙地提醒他: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徐学媛把他拉黑了。
郁绪咬着牙把眼泪擦干,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越擦眼前越模糊,眼角被蹭的刺痛,感觉自己哭得快喘不上来气,脸都要被泪水泡皱了,他大概有些泪失禁体质,平时不哭,一哭就停不下。
三分钟后,郁绪觉得自己没救了,干脆不管不争气的眼泪,爬下床收拾东西。
时间还早,车是凌晨的,他这会儿哭得有些脱力,检查过自己没有遗漏的东西就合衣倒回床上,眼睛酸肿,没一会儿就睡了。
等再醒来,窗外夜色深重,郁绪睡得脑仁疼,盯着天花板醒了好半天盹。
一觉睡醒,他从大悲的情绪中抽离,忽然觉得这样折腾来去很没意思。
当初郁绪根本就不同意转学来金海,毕竟在那件事情上他没错,转学就是认输,他没道理为一件本就不是自己做的事情而承担责任,但徐学媛不听解释,她不在乎真相如何,只要自己的名誉受损,那郁绪对错与否压根不重要。
但不管过程闹得多难看,郁绪最终是顺了徐学媛的意转来金海了,那现在这又是在闹什么?
郁绪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或许他们确实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在郁绪没有和徐学媛联系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过得轻松又惬意。
拿起手机,郁绪想了半晌,还是把一小时后要发车的票退了。
无所谓,就这样吧。
刚退完票,“清北落榜生”讨论组蹦出来消息——
【梁宇琛:有点无聊,有人打游戏吗?】
【班瞳:你不是被你爸禁足了?】
【梁宇琛:禁足又不禁手机,打手游,来不来?】
【万千:来来来,玩什么?@王承轶】
【王承轶:我不行,等下要和妍妍视频~】
【万千:浪的你。】
【绪:改群名了?】
郁绪记得九班讨论组的上个名称是“不知名地下组织”。
群里很快有人回他。
【梁宇琛:不啊,这是游戏群,就咱们几个。上周就拉你进来了,你不会没发现吧?】
【绪:是没注意。】
【万千:快点,玩什么?】
【班瞳:第五人格,求求了!】
【万千:你怎么还没放弃这游戏啊?】
【班瞳:我真的放不下!】
【梁宇琛:随便,玩什么都可以,那上号啦?】
【绪:我先下回来。】
这游戏刚公测的时候他玩过一阵子,但郁绪更喜欢打音游,就早早弃了。
下载游戏的时候,谢鸣端拉了语音通话,几个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听筒不甚清晰的传出来。
谢鸣端清亮的嗓音相当兴奋:“喂喂喂!晚上好啊兄弟们!”
梁宇琛:“我去你小点声!我爸妈都睡了!”
班瞳玩的是电脑端,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你把耳机戴上不就行了?”
郁绪看下载进度条很快长满,倚在床头懒洋洋道:“晚好。”
谢鸣端忽然问:“同桌,你感冒了?”
郁绪一愣:“没有。”
大概是哭得厉害,睡醒后还有些鼻音。
但谢鸣端居然听出来了。
“真没感冒?你声音也是哑的。”谢鸣端顿了顿,“……你不会哭了吧?”
梁宇琛一惊:“哭了?我靠,有人欺负我郁哥!是谁!”
班瞳也说:“听着是有点不对,出什么事了?”
郁绪愣了半晌,才缓缓回答:“真没事,可能是水喝少了。”
察觉到他不想说,谢鸣端顺着他的话聊:“那你真得多喝水,咱这儿比别的地方干好多,梁宇琛之前就是因为水喝太少,嗓子都充血了。”
“快别提了,你一说我就想起连喝四天中药的惨痛记忆……”
郁绪的游戏更新完毕,他笑了笑说:“知道了,等会儿就喝。我进了,ID是xxxxxx,加我一下。”
“来了来了。”
但是谢鸣端的私聊比他的游戏好友申请要早一步到位。
【万千:真没事?】
【绪:真没事。】
【万千:得了吧,也就梁宇琛傻,听不出来。班瞳刚都私我了,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绪:……】
【绪:这么明显啊?】
【万千:嗯呢。所以要不要帮忙?你说打谁,我指哪儿干哪儿!】
【绪:和家里吵架,现在已经没事了。】
【万千:啊,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哄你开心我还是能做到的。】
【绪:准备怎么哄?】
【万千:还能怎么哄,明天请你吃饭呗!】
【绪:那我不客气了。】
郁绪加过几人的好友,被拉进队伍里,看到谢鸣端操纵着身强体壮的黑皮体育生,绕着他的角色转了两圈。
梁宇琛:“那我排啦?”
谢鸣端:“排吧排吧。”
等待游戏开始时,郁绪想了想,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鸣端笑了一声:“客气。”
班瞳更有眼力见,闷着不吭声。
只有梁宇琛的确实心眼:“咋啦?谢啥?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好事了?”
班瞳无奈道:“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