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九班的节目在微哑的嗓音里结束,礼堂里三分之一在加台上两人的微信,三分之一在酸帅哥就是容易受欢迎,剩下三分之一什么都不关心,躲在人堆里紧张又刺激的玩手机,歌声从左耳飘进,又从右耳飘出。
梁宇琛属于很酸的那部分,在座位里把自己团成球,恨不得能打通任督二脉,原地学会十八般乐器。
班瞳松开按住他的手:“去,你冲上去把郁绪打死。”
梁宇琛蛄蛹两下:“……我不敢。我刚上台,台下就能用西红柿和臭鸡蛋把我脑壳砸破。等一会儿的,等他回来我要好好质问他为什么跟兄弟们藏拙。”
但梁宇琛注定等不到人。
伴奏过后,郁绪并没有和谢鸣端一起致意,他逃得飞快,三步就跃下了舞台。
任南絮的心态和梁宇琛差不多,这时也明白了包老师一直在找的“九班很会弹琴的帅哥”到底是何方神圣,拎着大裙摆就去挡他,动作太大,还把自己给绊了一跤。
郁绪叹气,伸手轻轻扶她一把,没让大众女神把自己摔在广大群众面前,任南絮趁机抓他。
但郁绪反应更快,马上避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从侧门走了。
任南絮盯着空落落的掌心,发了很久的怔。
直到谢鸣端以同样的方式从舞台上跳下来,任南絮才被一阵微风唤醒,偏头去看从小和自己长大的男孩。
谢鸣端着急道:“他人呢?跑哪去了!”
任南絮指了指门:“走了。小鸣,他是不是……”
话没说完,谢鸣端以更快的速度追出门,白西装都要晃出残影。
——他是不是喜欢你?
任南絮在心底默默发问,但看谢鸣端这急得想坐个火箭去追的样,她其实更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主持人串完词,有请她上台,任南絮站在原地深呼吸两次,提起裙摆转身。
当她踩上第一级台阶时,眼睛酸得几乎要睁不开。这时,她终于有了很清晰的感受,自己的暗恋确实不会再有复苏的机会了。
从礼堂出来,郁绪一路走过林荫大道,路上拒绝了好几个来加他微信的女生,随后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急匆匆的躲出来,明明只是帮忙伴奏,明明反响也不错……
“郁——绪——”
远处有人喊他。
郁绪一惊,回头看去,他刚瞥见仿佛把月光穿在身上的人如潮汐般迫近,两条腿就再次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
还差几米就要抓住郁绪的谢鸣端:“?”
谢鸣端都惊了。
以郁绪这个冲刺速度,他可真是艺体两开花的人才,明年的四百米接力他跑最后一棒,没准九班能破校运会记录。
但他想不明白,于是大喊:“你跑什么!”
郁绪听见这句质问,反问回去:“你追什么?!”
谢鸣端被他问笑了,一口气呛住,他边跑边喘边咳:“我、咳!就是因为你跑,咳咳咳!我才追的!咳咳咳咳——”
再跑下去他就要死了,谢鸣端被迫停下脚步,用最后一口气朝那个越跑越远的背影喊:“我不追了!!!”
然后他坐在路边,喘得像头马上要投胎的老黄牛。
今夜没有云,月光异常清透,谢鸣端垂头缓了半天,从眼冒金星中回过神,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扯成四不像。
正要笑,地上出现另一道影子,将属于谢鸣端的痕迹覆盖,同时出现在视野里的还有一双擦拭的很干净的运动鞋,以及金海一中并不算难看的靛蓝色校服裤。
郁绪看谢鸣端仰起脸,把刚从超市买的矿泉水和三明治递给他。
谢鸣端接过,三明治已经被微波炉加热过了,烫着他的手心。
郁绪在他身边坐下。
谢鸣端重新问:“你跑什么?我又不会揍你。”
“……我又不怕你揍我。”郁绪回了句嘴,陷入沉默,良久后才轻轻一摇头,“可能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你吧。”
谢鸣端的手蹭脏了,他用牙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边吃边说:“那要不我暂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郁绪被他逗笑了,终于坦然接受他从头到尾都没瞒住任何事的现实,枕着自己的胳膊,看谢鸣端把沙拉酱吃到脸上,温和道:“所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谢鸣端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他吃着郁绪的饭,还要让郁绪主动揭自己的老底:“知道什么?”
郁绪顺着他的话说:“知道我就是‘一寸相思千万绪’。”
谢鸣端把三明治放下了。
他歪着头,笑眯眯看向郁绪,剧烈运动过的脸颊红得不像话。
月光凉如水,眼神里的暖意却像朝阳初升。
谢鸣端心满意足的叹道:“终于。”
更多的话并不适合在学校说,他俩刚刚火了一把,有不少人跟风来加微信,谢鸣端吃完三明治,把包装纸揉成团扔垃圾箱里,牵着郁绪的手带他回家。
从一中到锦绣中华,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已足够概括十年的故事,因为没有对方参与的人生,都不在属于“彼此”的篇章中。
谢鸣端轻轻摩挲郁绪的手指,很贪恋恰到好处的温度,他把郁绪的手揣进羽绒服兜里,边摸边说:“其实在我第一次观察你的手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巧,所以没往心里去。”
郁绪被他摸过的指缝发痒,全身感官都集中在那只手上,他只能尽量忽略掉整只胳膊的麻痒感,强行冷静地追问:“然后呢?之后又是怎么确定的。”
谢鸣端口出狂言:“之后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句话可能不是很好听,就是那种浑然天成的装逼感。”
郁绪:“……”
“直到去听音乐会,你说你小时候在金海一直生活到小学一年级。我和梁宇琛就是小学认识的,他看起来对你没什么印象,那我和你就只能是上过同所幼儿园的关系了。当年金海一共就那么几所公办幼儿园,我印象里的‘装货’又只有一个……不过这时我都还没有特别确定你到底是谁。”
郁绪好奇:“为什么?”
谢鸣端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客气,话说的让人两眼一黑:“因为你小时候长得像个小倭瓜——”
郁绪:“……”
无言半晌,郁绪看一眼谢鸣端,发现这厮眼底满是笑意,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
“骗你的,其实幼儿园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帅。”谢鸣端把郁绪被焐热的手从口袋里捧出来,与他低声说了实话,“过去太久了,我中途搬过一次家,不小心把幼儿园的合照弄丢了,虽然我一直在努力记住你的样子,但时间还是把你带走了……我最后记着的,就是这双手。”
“记得你用这双手赶跑那些欺负我的人,带着我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记得我被孤立,没人愿意和我手牵手做游戏,只有你牵着我,说一辈子都不松开我……”
“……记得你在音乐教室陪我等家里人来接,给我弹《小星星》,一遍又一遍,我都不知道小星星居然能弹出那么多的花样。对我来说,你当时就像魔法师,厉害的不得了。”
元旦前一晚,金海的夜生活又开始了,此时已经过了十点,但金海的街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就在这样喧闹的人声里,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长夜,谢鸣端珍重的捧起一双隔着屏幕思念了十余年的手,他笑着说:“你不知道我在梦里见过它多少次,所以我怎么可能会不认得呢。”
郁绪嘴唇微动,拉着他停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压马路的情侣被拦住去路,甜言蜜语说了一半,男孩积攒的勇气到嘴边突遭拦截,有些郁闷的小声抱怨:“……吓我一跳,真是的,不能往里站站吗?”
女生轻声安慰:“人多嘛,别急,我今晚不着急回家……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男生又紧张了起来:“我、那什么……我刚想说,我喜欢……”
在剖白心意的余声里,情侣走远了,郁绪拉着谢鸣端往人行道内侧站了站。
郁绪问:“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说呢?”
谢鸣端轻轻摇晃他的手,像他们小时候做游戏那样:“因为我不知道你初中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很不好的事情才让你消失了这么久,所以我想……也许你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你不同于现实生活的另一个身份。”
郁绪愣了愣。
谢鸣端注意到他神色有异,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但他继续说:“不过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愿意我是那个‘别人’,所以我明目张胆的试探你,拼了命的向你暗示我是谁,我想着我要逼你做选择——向我坦白,或者从此疏远我。”
说到这里,谢鸣端笑意渐深,像捡了什么大便宜,郁绪幻视他身后出现一条甩成螺旋桨的大尾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这时有多快乐。
“幸好,你的选择正合我心意。”
郁绪笑的很无奈:“那要是我选择以后离你远远的……”
“那我就追上去呗。”谢鸣端打断他,说话像个在山窝里安寨的土匪,相当霸道,“你去哪我就追到哪,住到你的房间里,跟你睡一张床,一边在你耳边念叨‘我知道你是谁’,一边给你的微信和视频账号发私聊,你要是死不承认,我就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郁绪震惊道:“停,你这么过激吗?”
谢鸣端挑眉:“这就过激了?我暗恋你整整十年,甚至都没找人查你IP,我还觉得我是个挺冷静的人呢。”
郁绪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闭上了。
他真是服了谢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