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
茶水间里传来小声的议论。
“诶,昨天,就江嶷那事,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真没想到江嶷居然是同性恋。”
“诶诶诶,那就可以解释了,难怪沈总那么钟意他,还说要带他一起调职去总部,你说会不会是……”
“攀上高枝了呗。”
窃笑响起,两人越聊越起劲,显然没注意到茶水间外来了人。
“我就说江嶷那高岭之花那么多人追也不谈恋爱,原来是要全心全意地伺候沈总,真够能装的。”
“就是嘛,而且听说他这个小男朋友也不是好东西,我看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议论到这个地步已将最基本的逻辑都抛去,单纯为了泄愤。
“你们——”
张昭气得头懵,抬脚就要往里冲,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别害了自己,回去吧。”江嶷冲他摇摇头,神色淡淡,就好像被造谣的不是他一样。
“可是江经理!”
茶水间里造谣的那两人张昭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他们部门的,天天江经理江经理地喊态度好的不得了,有事没有就要拉上江嶷攒局,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个爱造谣的长舌夫。
就这样放过他,怎么能甘心?
如此想着,张昭握握拳:“这种人就该……”
“我来就好。”
打抱不平的话堵在嘴里,张昭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就见江嶷径直推开了茶水间的门。
空气静了一瞬。
“想象力很丰富,正好,被辞退之后就可以靠编故事糊口了。”
江嶷靠在门框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从不是会任人宰割的人,这世界上除了陈酽,没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一刀一刀地割。
“江、江嶷,你嘴放干净一点!”
明明自己才是造谣的人,小眼睛男人却先急了。
江嶷撩起眼皮。
“我在说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小眼睛男人愣了愣,似乎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许多自己做过的亏心事,男人梗梗脖子,嘴硬回怼:
“少在这故弄玄虚,有本事就拿出证据,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可要告你诽谤了!”
“怎么还反咬一口!是不是人啊你?”
门外传来女生愤怒的质问。
小眼睛男人呆了呆,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
江嶷没忍住轻笑出声。
张昭倒是还记得他的交代,没露脸。
男人却把江嶷这声笑误解为对他的嘲笑,火了,“笑什么笑,以为我不敢是不是?来!”
泛着油光的手机戳到江嶷面前,江嶷皱着眉往后躲了躲。
录音键按下,男人喷着口水大喊,似乎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来!对着这说,一会我就拿去报警!”
“好啊。”
江嶷轻飘飘睨他一眼,唇边弧度不减:“不过,口供还是留着你亲自录比较好。”
“警察同志。”
他话音刚落,冷冽的嗓音便紧跟着响起。“你们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了。”
茶水间门被推开,沈行之在江嶷肩旁站定。
小眼睛男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跑,却被门外的警察捉了正着:“李强,我们将以涉嫌酒驾逃逸、损坏公共物品罪逮捕你。”
闹剧很快落幕,茶水间里便又只剩他们两人了。
“怎么样,我来的还算及时吧。”
沈行之摇摇手机。
“及时。”
从发消息给对方到刚才沈行之出场,中间一共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江嶷没想到沈行之能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沈行之能带来警察,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只是带几个保安来吓唬吓唬对方。
“也是巧了,没想到他真的有问题。”江嶷笑笑,“继续挖下去,应该还能问出更多问题。”
沈行之抱臂,有些生气似地:“你天天就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有那个时间不如——”
他偏过头,不说了。
“有些时候不好拒绝,就只能去了,不过我只是喝酒。”
“哦。”沈行之生硬地应了一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沈行之干咳一声,从杯架上拿起一个杯子放到咖啡机下。
江嶷熟练地替他按下“意式浓缩”。
牛奶白的雾气从愈渐升高的咖啡液面上腾起,沈行之盯着杯口:“江嶷,你压力别太大。虽然最近对陈酽舆论声讨很大,但总部那边还是认可你的,只要你——”
“沈总,总部,我还是不去了。”
咖啡机停下来,残留在出水口的咖啡液一滴一滴落下,像是一场连绵的小雨。
片刻怔愕后,沈行之短促地笑笑。
“也好。”
他像感受不到烫似地端起咖啡杯口,“留在这也好,人啊事啊的都熟悉,有你在这边对接,我也能轻松些。”
江嶷低下头。
沈行之看着他,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辞职了。沈总,对不起。”长睫落下,江嶷不敢看沈行之的眼睛。
所幸敲门声打破这尴尬让人窒息的氛围。
“江经理?”
门外,张昭试探地喊道:“这有份文件,您有空签字吗?”
江嶷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
茶水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劣质咖啡的气味。
沈行之低垂着视线,反手将一口未动的咖啡泼进水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要辞职,江嶷多了很多交接和收尾的工作,等他终于把计划好的任务处理完时,窗外的天已全黑了。
几盏路灯照亮了公司大楼前的空气,路灯下站着个纤瘦的身影。
深秋已是寒意刺骨,那人裹着围巾,双手缩在衣兜里,间或跺一跺脚。
江嶷还以为自己是累得出现了幻觉。
“阿酽?”
灯下的人儿蓦地回过头。
“小嶷!”
陈酽小雀般飞奔而来,围巾落在身后,像是一对小小的翅膀。
“我来接你啦!”
手自然而然地被陈酽牵起,不由江嶷拒绝,陈酽便强硬地将两人的十指相扣的手一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陈酽的手温暖而柔软,像是冬日里甜糯的烤地瓜。
“你的怎么这么凉?不过,现在有没有暖和一点?”
“嗯,好暖和。”
江嶷反握住陈酽的手,心底一片柔软。
为了这样的时刻,就算是辞职,也值得。
陈酽忽然将他的手掌挣脱,小跑几步停在江嶷身前。
“我们好久没约会了——”,陈酽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朝江嶷摊开,俏皮地一眨眼,“怎么样,江先生今天有空吗?”
江嶷笑着将手搭在陈酽掌上。
“有空,哪天都有空。”
“那我们去吃牛排吧!”
小雀拉着他的手,一路叽叽喳喳,江嶷适时回上几句,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侧耳倾听。
“我要一份战斧牛排,还要提拉米苏!小嶷,你要什么?”
菜单推到江嶷面前,陈酽把下巴搭在江嶷小臂上,一磕一磕地念叨:
“这个好吃,这个也不错,还有——”
陈酽忽而停下来,定定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
江嶷不解地跟着望去,却在看清窗外的人后一愣。
不过呆了几秒,陈酽便已急不可耐地飞跑出去,连外套都忘了穿。
他看到他的阿酽步履如风,却又在距江洲几步外停下脚步;看到阿酽因为紧张而不断扣弄的手和通红的耳垂;看到阿酽垂着头不敢直视江洲的眼睛,下巴几乎贴到了胸脯上。
直到这时江嶷才恍然觉悟,原来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陈酽也会羞于行使他那惯用的、腻死人的技巧。
陈酽大概是在邀请吧。
只看他指指窗内,对江洲说了些什么。
别进来。
哪怕外面站着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江嶷还是近乎卑劣地渴望着对方不要进来,不要破坏他和阿酽难得的二人时光。
不要进来!
江嶷突然隔着窗户对上了江洲的视线。
江洲点点头。
江嶷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