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澈再次发来消息的时候,李明夏已经自觉的出了病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守着房间里的人等黎明、等天亮…..
病房里的灯彻夜亮着,杨又恩将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企图阻挡刺目的光。
睡意朦胧中听到病房的门响了一下,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头顶的不远处停下,许久之后又由近到远,之后随着关门声消失不见。
杨又恩将头从羽绒服下探出一点准备再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迷迷糊糊看见肖潇站在窗前的背影,没被身影挡住的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保温盒。
杨又恩困得眼睛掀开一条缝,只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调转了身子,再次将羽绒服盖到头上之前,她跟说梦话一样嘟囔了一句:“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阖上眼后她好像听见肖潇说:“是,不喜欢。”
朦胧中肖潇的声音没有平时那么平铺直叙,所以杨又恩不知道彻底熟睡前的那句“那么耀眼的人,谁会不喜欢?”是真是假。
李明夏出了机场再打车回学校后早上第二节大课都开始上了,他心安理得地回宿舍补觉。
睡前没忘了杨又恩的嘱托,但他和韩澈不在一个校区,亲力亲为哪有花钱买服务来得方便,稀里糊涂打了个电话挑要紧的说了,之后就睡得昏天黑地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么蠢的一件事已经是周末了。
老校区下课铃还没响完,就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冲出了教学楼,目标明确的直奔学生食堂。第一拨估计都已经冲进食堂开始打饭了,第二拨才三五成群的从各个教室涌出瞬间堵在走廊里,汇聚成人头攒动的大部队随着大流往出口挪动。
往常韩澈都是第三拨出来,等大部队走差不多了,走廊里零星剩下几个人的时候才起身晃晃悠悠的离开,他对一群人明明知道出不去还非要堵在半道的行为不是很理解,就像机舱门还没开就已经堵了通道的心态一样。
今天还没下课同小组的同学就在群里约好一起去招待餐厅吃饭,美其名曰给即将被结课作业大军压境前打个预防针。
韩澈难得体验了一次被人流推着走,刚出了教学楼好容易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就见正在下台阶的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
一个人逆流而上靠着蛮力杀出了一条花路,轻易将人流一分为二,以一步三个台阶的速度冲到了韩澈等人近前,不等最后两节台阶夸完就急急忙忙用比他腰还粗的玫瑰花挡住了韩澈的去路。
韩澈今天穿了件加拿大鹅工装羽绒服,刚从教室出来没拉拉链,两手插在衣服兜里,刚上完课的书夹在胳膊下。
低头看路时内里黑色的高领毛衣隐隐遮着尖下巴,帽子上充盈的毛发和一头浓密的微卷发将他的脸衬得还没巴掌大,脸露出来的部分也就只剩下了口鼻。
抛开脸,这样不出错同样也不出挑的打扮在大学生里比比皆是,韩澈自认魅力还没大到万众瞩目的地步,因此他脚步都没停便往对方身侧走去。
但没想到被玫瑰花遮的连头都看不见的人也跟着往相同的方向挪了挪,目标明确的再次挡住了韩澈的去路。
韩澈只能停下脚步,将下巴从高领毛衣里漏出来一点,用半睁不睁的眼睛看向伸长了手臂够到自己面前的花束。
跟韩澈相距不远的都是他同专业的同学,刚刚被中国建筑史的大课催眠的昏昏欲睡,这会儿大多才从唉声叹气中回过神来,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热闹。
对于韩澈这种扎人堆里依旧跟普通男大学生有壁的气质,有人暗恋有人告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敢这么声势浩大下血本堵在路上的还是头一次。
那是好大一束没特点到有些艳俗的玫瑰花,以目测的直径长度来看估计能有九十九朵,外层和顶部用黑色包装纸搭配黑纱,大白天的黑纱下还闪着小彩灯。放眼望去只见红玫瑰花瓣叠着花瓣,茎叶紧紧缠绕,离得近得才能看清上面将落未落的水滴。
韩澈同班的同学既好奇是哪个暗恋者终于忍不住准备出手拿下院草了,另一方面又暗暗为告白的人捏了把汗,以送花的这个审美来看配韩澈确实是有些违和了。
果不其然,韩澈双手插兜没走也没说话,耷拉着眼皮睨着举着花的人,往常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多了些不耐烦。
好半天周围都快趋于寂静了,玫瑰花终于往下挪了挪,探出来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对方先是抬头往教学楼上看了一眼,建筑学院b栋,没错。然后直眉楞眼的打量着韩澈,心里默默对应着订花的人嘱咐的,没睡醒还能走直线的,走直线里最拽的,拽的想让人打一顿的,看着都能对得上啊。
但对方那睡不醒的眼神里都是清醒的能射出冷箭的光,让送花的小哥莫名感觉这位拽的能冲下来踢自己两脚,这让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小哥在胳膊上挂着的小袋子里掏出了张纸条,在众目睽睽之下回避着韩澈的视线开始朗读:“韩澈,男,建筑学院建筑设计1101班,手机号…..”意识到后面的信息会暴露对方的个人信息,小哥自动跳过了看向韩澈问,“这位同学,是你吗?”
韩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那么双手插兜垂着眼看着对方,无声无息的将周遭的气温降了下去,冻的送花小哥忍不住紧了紧圈了两只胳膊的花束,连带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的想搓着手哈口气。
眼看着气温快降到零下了,韩澈放过了眼神乱飘的送花小哥,无波无澜的说:“哪来的送哪去吧。”
看热闹的一半失望一半庆幸,为没能窥探出告白的人而失望,为韩澈看都没看便拒绝而庆幸,果然院草还是大家的。
可小哥是个实心眼儿,一听就着急了,忙说:“不行啊,这花都剪过了,不能再退了。”
韩澈不咸不淡的回:“那就扔了吧。”
小哥看了看水灵灵的玫瑰,犹豫着又往前推了推说:“那会被客人投诉的,反正也是送给你的,要不你收了再扔吧。”
韩澈嗤笑一声,声音比平时更懒散的说:“这样吧,花送你了,辛苦你帮我给订花的人带句话,就说麻烦请她以后离我远一点。”
他平时虽说看着不近人情,但也不会当众让人下不来台,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什么耐心了,话虽说的礼貌客气,但微微挑起的眉梢里尽是挑剔,连带着那束花都觉得碍眼。
这话说的令小哥犹豫不决,杵在原地思量着这花该何去何从,但台阶上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了。
周围看着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突然反应过来这八卦没有食堂的饭香了,渐渐有了散开的趋势。
韩澈身旁等着他的小组成员观察着组长的脸色,互相给了个眼神示意谁能说句话打破这能冻住人的局面。
这时人群里的班花走上前伸手抱住了那束花,笑着跟韩澈说:“我们宿舍一直买鲜花呢,既然你要送人,要不送我们吧,拆了还能养几天。”
韩澈懒懒的说:“随便。”说完就准备抬腿走人。
送花小哥一见终于有人接手了,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赶忙将手腕上的袋子也递了快速说:“正好,还有这个糖,订花的人说让插在花里,但就一个容易掉了,我们扎了三个单独装了。”
韩澈正与两人擦身而过往下走,余光扫到了旁边扯开的袋子里。
在班花伸手准备接的时候,韩澈停下了脚步说了声:“等一下。”
他转回身往袋子里看了一眼,三个棒棒糖扎成了花束的样子,糖杆上用丝线缠着扎成了简单的蝴蝶结。
韩澈借着小哥扯着袋子的口,手从兜里拿出来伸进袋子将棒棒糖和小哥念的那张纸条一并拿了出来。纸条上除了写着收花人的信息,订花人的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管院第一帅帮订。
下边的手机号看着有些熟悉。
韩澈第一次正眼往班花手里的花束看了一眼,又皱眉看看手上的纸条,之后转着棒棒糖打量着。
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他头疼似的借着棒棒糖往额角磕了磕,随后低着头无奈的牵起了嘴角。
于此同时,班花也打量着韩澈的神色,试探着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韩澈摇头,转而对送花小哥说:“给我定一束一模一样的花,不加糖。”
这突然的转变和前言不搭后语的矛盾打的众人措手不及,但韩澈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转身继续往下走。
同小组的人后知后觉的跟上,班花脚下快了两步,用闲聊的口气问韩澈:“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韩澈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嗯?”了一声,没给班花再重复一遍的机会,也没直接回应她的问题,将手心包裹着的糖揣回了兜里,两指捏着糖杆来回转悠着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说这话时还是那副睁不开眼的状态,清冷的声调里多了些无奈和惆怅,可那旁若无人的惆怅让人清晰的意识到,他想念的人不在身边。
周五晚上李明夏给韩澈打了个电话问他周六有没有空一起吃饭,韩澈不但有空还主动定了时间地点。李明夏最近情绪不大稳定,全然没在意韩澈不寻常的热情,挂了电话就钻进了酒吧。
喝了大半夜又睡了一个上午,等到了老校区堪堪赶上跟韩澈约定的时间,刚跑到宿舍楼楼下准备上去,楼门口台阶下的灌木丛里突然蹿出一个人影直冲李明夏而来。
李明夏眼急手快的往身后退了一大步,面前戳着两根麻杆,麻杆的上半部分长出了一大坨摇曳的红玫瑰。
红玫瑰衬着黑色的包装纸又往前凑了凑,李明夏快速往退后了一步,冲着红玫瑰说:“哎兄弟,挡道了。”
红玫瑰下还是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但李明夏不认识,对方从裤兜里掏出张纸,对着李明夏的脸用高亢嘹亮的声音念道:“李明夏,男,人送外号曲江第一帅,管理学院文化管理系大二,手机号叉叉叉,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貌比潘安的男人,一个令人神魂颠倒……”
没给男生念出来的机会,李明夏两指一夹抽走了对方手里的纸,转过来看了看上面除了自己的一串信息,还缀了一段俗不可耐的情诗。
周末的校园里虽然没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宿舍楼下多了牵着小手的情侣或是勾肩搭背打球的兄弟,这会儿都三三两两的停下动作伸长了脖子往李明夏身上打量。
李明夏将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逐一回视了一遍,过程中琢磨着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听过,转了一半的身子突然顿住了。
他脖子卡了一下突然抬头往某一层的窗户看了一眼,韩澈的宿舍阳台上,一个大冬天穿着背心的肌肉男耳朵上边着根马克笔,嘴里叼根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明夏。
见李明夏仰着脖子看着,还冲他热情的挥了挥手喊道:“李明夏,收啊,改天把貌似潘安的男人带出来让哥几个见见。”
一句话吼得让想象力丰富的围观群众自动补完一段轰轰烈烈又不可言说的爱情。
李明夏皮笑肉不笑的说:“貌似潘安的男人就站你面前呢。”
说完把朝后戴着的棒球帽帽檐转回了正面,接过戳在胸前的玫瑰花一搂冲进了宿舍楼。
不等宿管问他,他就跟扔手榴弹一样将玫瑰花扔在了登记处的桌子上,人三步两步冲上了楼。
等他推开韩澈的宿舍门,他的舍友黄烁已经看热闹回来了,故意调侃李明夏:“没事儿,哥们儿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的。”
李明夏心说你可闭嘴吧,他靠在往上铺去的梯子上摸着鼻子说:“那什么,我这是受人之托,钱虽然是我付的,但花不是我送的啊。”
韩澈靠着椅背两腿架在桌子上,闻言抬眼凉飕飕的瞥了李明夏一眼问:“那你忠人之事了么?”
李明夏悻悻得摸了摸鼻子:“那天真是太困了,没跟花店说清楚,谁能想到花店这么不懂的变通呢?”他用一根手指顶了顶帽沿,观察着韩澈的脸色说,“再说澈哥你明明知道是谁送的,还来这一出,你这报复心也太强了。”
韩澈没客气的说:“我要不知道,就不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了。”
李明夏转身两手抓着栏杆使劲晃了晃,欲哭无泪的说:“太可怕了,你们两个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我都已经心有所属爱而不得了,你们还拿我当丘比特的那根箭,就知道可着我一个人嚯嚯。”
另一边黄烁后倾着椅子探头问:“你认识送花的人?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美女能让我澈哥这么死心塌地?”
李明夏停下动作扭头问:“你怎么知道澈哥有喜欢的人?”
黄烁耸了耸肩说:“全班都知道啊,不,应该是建筑学院都知道了吧。”
李明夏匪夷所思的回头看了韩澈一眼,对方还在淡定的打着游戏,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李明夏又扭回头问黄烁:“说说?”
黄烁越过李明夏看了眼韩澈,见韩澈没什么反应,便当着当事人的面开始八卦。
黄烁说:“有天早上放学,教学楼门口有人给韩澈送花,哦对,就是刚才送你花那个。当着乌泱泱的人头冲韩澈表白,韩澈没收准备走人结果那人不依不饶的。你可以想象一下韩澈当时那张脸,隔着几级台阶往下看,就跟要把那人凌迟了一样。旁边看热闹的都比他尴尬,后来也不知道为啥把花店赠送的棒棒糖拿走了,班花就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澈哥居然没否认,还要给定束一模一样的花。”
黄烁说完两手一摊继续说:“我澈哥一句话伤了整个建筑学院女同胞的心。不过她们要是知道这花是为了整你的,那估计心情能好点。”
李明夏听完还真试图还原了一下那个画面,光想想就觉得尴尬。虽然过程有那么一丝半离的误差,但结果跟杨又恩想要的殊途同归甚至更上一层楼,那怎么韩澈还反过来摆自己一道?
李明夏忍不住问韩澈:“那怎么后来几天花店都说花签收了?”他有些纳闷儿,“你都知道是我了你还收?”
身后的黄烁快人快语的插嘴:“托你的福,现在本部宿管阿姨、食堂阿姨、打扫教室的阿姨,只要是阿姨,人手一支红玫瑰。见了我们班学生一个比一个亲切。”
韩澈跟着补充道:“你钱都花了,我得让你听见响儿啊。”
李明夏恨不得一头磕在床沿上,哀嚎着说:“我怎么就信了她了,那你怎么不找她算账,还把这帐算到我头上,为什么你们之间的拉扯,坑的却是我?”
韩澈理直气壮的帮始作俑者说话:“她让你找个机会送早餐,没让你大庭广众之下送花。”
李明夏桃花眼都瞪成牛眼了,咬牙切齿的质问韩澈:“你听听这是人话么,管他送的什么结果不都一样么?你到底还管不管兄弟死活?”
韩澈看李明夏情绪确实不怎么好,伸手拿起桌上的信封在李明夏身上拍了拍,李明夏停止了哀嚎,疑惑地看着他。
韩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李明夏不明所以的接过打开,信封里是两张音乐会的vip邀请函,演出时间还是农历年后。
李明夏一个喜欢车喜欢的不得了的人,对音乐会演唱会这些一概没什么兴趣,这种邀请函对他来说等同于废纸一张,他看完就又塞回了信封里。
正准备当张废卡片一样飞回韩澈桌子上,就听韩澈懒洋洋的说:“交响乐团里有位老师是我爸的朋友,也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被誉为中国第一唢呐。”
说完韩澈伸手去接停顿在半空中的信封,指尖还未碰到,信封咻的从眼前消失了。
韩澈看着消失的方向挑了挑眉,李明夏拍着信封笑得见牙不见眼,浑身上下的哀怨一扫而空,他煞有介事的冲韩澈抱拳道:“还得是我澈哥,大恩不言谢。今天的饭我请了。”
吃饭时李明夏一口气灌了一瓶啤酒安抚自己大起大落的心情,看着韩澈时不时亮起的手机屏幕,再想想自己那石沉大海的消息,挫败的说:“有些人明明互相喜欢还在这儿玩暧昧,搞不懂你到底喜欢杨又恩什么啊?”
韩澈回消息的间隙施舍了他一个余光,轻飘飘的说:“不懂就对了。”
李明夏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认真:“是,我是真不懂你怎么想的。这也就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她要喜欢我早跟她在一起了。跟高中生谈恋爱又不犯法。咱那时候站校园里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都多了去了。说真的澈哥,我真觉得你没必要死守着你的那些规矩。”
韩澈收了手机,一只手闲散的搭在桌子上扣了扣:“是不犯法,但不道德。”
李明夏给了他一个异样的眼神说:“就冲你下午对我做的事,你还知道道德俩字呢?”
韩澈反问他:“那能一样么?”
李明夏嗤笑一声:“敢情儿你的道德感对杨又恩专设。”
韩澈倒没点头承认,但那副拽了吧唧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欠揍。
李明夏自己八字没一撇呢,倒是帮杨又恩歪打正着了,死死的给韩澈贴上了名草有主的标签,虽然谁也没见过主在哪,但看韩澈那坦然的样子,连撬墙角的心思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