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这令人存疑的道德感,韩澈和杨又恩始终维持着网友的互动方式,直到迎来寒假临近过年,网友才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放假前杨又恩就被通知今年去西宁过年,她本打算投奔外婆的,可是杨月提前一个月回来将外婆接去了西宁,直接断了杨又恩的后路。
为了见韩澈一面硬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的拖着,但韩澈放假本来就晚,等忙完学校的事回来离过年也就没几天了。
越是临近年关大家越忙,杨梓宁刚放假出来陪她疯了两天就被她妈带着去置办年货准备吃食了,这几天轮到打扫卫生了。
肖潇考完期末考试的第二天就开始做兼职,早上去老年大学给爷爷奶奶上课,下午去少年宫给小朋友代课,临近过年各个商场开始做活动大促销,接到的活更是五花八门,忙的时候一整天东奔西跑的要赶好几个活。
杨又恩依旧闲人一个,每天过着睁眼进食蹬腿睡觉的圈养生活,时间久了发现自己是一头养了一年却被遗忘了的猪,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活着的意义,自告奋勇给肖潇当起了助理,每日的工资是中午一碗擀面皮,晚上一份麻辣烫。
不过没吃几天就被杨梓宁以奢侈还不健康替肖潇取消了,换成了她妈跟攒大白菜一样备下的炸丸子炸里脊炸油糕等等年货,毕竟每一份麻辣烫都是从肖潇的学费里抢出来的。
前两天夜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下雪时杨又恩站在阳台上穿着夏季睡衣隔着17层的高度赏雪,无病呻吟地向彭冉感叹白茫茫的一片给人感觉既浪漫又忧伤。
今天站在已经被踩的看不出白色,甚至看不出是雪的泥水上,迎着刺骨的冷风,浪漫的心境一丝不剩,浑身上下透着忧伤。
北方人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杨又恩戴着毛线针织帽,又将羽绒服帽子也戴在了头上,脚上穿着雪地靴,身上的长款羽绒服无缝衔接从头顾到脚将自己包成了个熊,敞着拉链的怀里还抱着件羽绒服。
站得久了,她时不时踱踱嗖嗖冒着寒气的脚,黑色口罩下呼出的气瞬间结成霜晶莹剔透的挂在卷翘浓密的睫毛上,即使这样她还是放任水雾一层一层结成霜再自行化开,始终专注的看着一个方向。
离她几步远的简易舞台上,肖潇穿着红色的丝绒长裙,低垂着眉眼看着手里的吹唢呐,利落的短发被风吹起露出突兀的后脖颈,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她被冻的通红的手指,但她像是无知觉一般稳稳地吹出每一个音符。
这一场是一家金店的促销演出,舞台其实就是店门口延伸出去拓宽了的台阶,没有任何遮挡并且临街。热衷于买金子的人倒是很多,但这么冷的天,愿意停下脚步认真听完一曲的人为零,反正唢呐声音这么大,店里也能听见,进进出出的顾客就当图个热闹红火。
一曲完毕,肖潇对着脚步不停的行人颔首致谢,杨又恩早已抱着羽绒服等在台侧,在肖潇下来的那一刻兜头裹在她身上,羽绒服拿掉之后才看见,她胸前居然还挂着个双肩包,这会儿正低着头将围巾暖水袋保温杯一股脑儿往出掏。
一辆黑色的路虎神行者2沿着马路牙子缓缓停下的时候,简易舞台上穿着民族服装的女歌手正在飙着高音,金店橱窗前杨又恩正将肖潇捂着暖水袋的手背放在手里搓着。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杨又恩笑得前仰后合,虽然无声但很夸张,就在她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时,余光不经意往橱窗上扫了一眼突然愣住了,橱窗上映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影子,穿着件军绿色的飞行衣夹克,两手揣在兜里定定的站着,察觉到杨又恩的打量,对方歪着头抬手挥了挥。
杨又恩在对方还挥着手时猛然回头,不远处的人不紧不慢的收了动作,手又揣回了兜里,看向她的眼睛微微眯着,平时懒得睁开的眼睛里此时盛满了笑意。
杨又恩撒开肖潇的手,胸前还挂着双肩包就开始往下冲,韩澈见状走近了两步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下伸出双手以防她不慎滑倒。
台阶虽湿滑但还没来得及滑,杨又恩就已经跨了过去,两手抓着韩澈的小臂来了个急刹车,她哈着气瞪着大眼睛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澈稳稳的扶住她,等她站稳后顺手将她面前的书包摘下来拎在手里说:“刚到,顺路过来看看。”
说完又将她刚刚被风吹掉的羽绒服帽子戴了回去,然后越过她的头顶冲还站在橱窗前看着两人的肖潇点头打招呼。
韩澈往杨又恩羽绒服帽子上揉了一把后说:“结束了吗?”
杨又恩仰头说“没呢,一会儿还得再重复一次。”
“那先去车上待会儿?”韩澈问杨又恩。
杨又恩点点头,蹦着上了台阶又拉着肖潇下来了,跟着韩澈走到车边了才发现不是韩澈的那辆霸道了。
韩澈站在后车座和副驾驶之间,先给肖潇拉开了后座车门,又打开副驾驶车门,肖潇犹豫着看向杨又恩,但杨又恩已经手脚并用的往副驾驶爬了,肖潇低声跟韩澈说了声谢谢也上了车。
车门关上热气瞬间包裹了全身,韩澈从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空位将手里的书包放在了后座,见肖潇拘谨的坐着,惦着脚尖只占了一点点位置,韩澈难得温和的对肖潇说:“冷的话温度可以再调高一点。”
肖潇摇了摇头,韩澈便回以微笑。
杨又恩从爬上副驾驶只顾着东摸摸西看看,听到韩澈说话准备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羽绒服帽子还戴在头上遮挡了视线。
她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韩澈回身一边帮她把帽子捋了下来一边说:“戴两个帽子不长个了。”
杨又恩跟着摸了一下针织毛线帽说:“迷信。”然后又皱着鼻子道,“不是你给我戴上的么?”
韩澈带着笑意点头:“所以我又摘下来了。”
杨又恩想想好像没什么不对,她面对韩澈坐着打量着车内饰问:“你换的新车吗?”
韩澈点点头问杨又恩:“喜欢吗?”
杨又恩自然而然的点头,伸手摸了摸皮革座椅,低头发现自己雪地靴上带着的泥明晃晃的沾在了簇绒地毯上,她手撑着座椅抬起两只脚懊恼:“完了,一脚泥全蹭你车上了。”
后座肖潇本来听他俩一来一往的聊天总觉得自己多余,这会儿也跟着踮起了脚,又回到了局促的坐姿。
韩澈左手搭在车窗上撑着头看着杨又恩说:“是啊,那一会儿请我吃饭吧,抵洗车费了。”
杨又恩听了双脚立刻放回了地毯上爽快的点头:“好啊。你想吃什么?”
韩澈略垂了视线,再抬起时眼角微微翘起,一本正经说:“上市民大厦吧,自从买了车都没钱吃饭了。”
后座肖潇被韩澈惊得下巴尖都往下掉了掉,两脚落回了地面扎扎实实踩在了地毯上,她忍不住替杨又恩肉疼,心想实在不行她俩把这车给洗了吧。
杨又恩扭头看向韩澈,大眼睛直视着韩澈的眼睛,随后也跟着浮上了笑意,假模假式的张嘴就答应:“行啊,市民大厦算什么,要不洗车费我也包了?”边说着脚下偷偷摸摸又往地毯上蹭了蹭。
韩澈顺势说:“杨总财大气粗啊,那这两天就靠你了。”
杨又恩装腔作势的冲韩澈一抬下巴,脸上挂着“小意思,我养你”的表情,韩澈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借着撩动额前发的动作扭过头笑了。
肖潇松了口气,好险韩澈纯属是拿杨又恩寻开心呢,杨又恩八成也是看出来了,才敢大言不惭的一口答应。
不然真要去以市民命名,但全市没多少人消费得起的餐厅吃顿饭,她的午饭只能付个餐具费,回来还不得心疼坏了。
再看她那透得泛着精光的大眼睛,瞅着韩澈不知道又憋什么坏呢,韩澈装作毫不知情的又看回去。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间,那种挤都挤不进去的氛围更加明显,肖潇尽可能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偏偏略高的后座视野一目了然,能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恨不得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给杨梓宁发了个消息说:“韩澈要是不喜欢杨又恩我吹唢呐没声儿。”
杨梓宁几乎秒回:“他俩怎么刺激你了?都能拿前途豪赌了。”
没等肖潇把看到的画面转换成文字,杨梓宁又跟了一条:那我赌他俩还没在一起,赢了晚上炖羊肉伺候,输了炖羊肉取消。
肖潇稍掀眼皮就能看见杨又恩又正对韩澈坐着,耳边是杨又恩长吁短叹地跟韩澈说着期末考试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她一脸冷漠手上飞快的给杨梓宁回:取消吧,杨大小姐准备上市民大厦。
回完消息就目不斜视的向舞台的方向看去,车窗外买年货逛街的行人打量着店面的时候难免也会往车上去看一眼,心态跟进店看金子一样,买不买得起另说,看看样子估一估价格总还是愉快的。
离得近的自然能看见前座一个手舞足蹈一个频频点头,热闹的缝隙里,后座还有一张寡淡的脸。
好容易又一位歌手唱到尾声了,肖潇趁着间隙干咳了一声说:“快到我了,我先下去了。”
杨又恩这才停下话头说:“等下,我跟你一块去,给你拿衣服。”
肖潇边开车门边迅速摇头:“不用,你待着吧,我自己去就行。”说完拿着唢呐手脚麻利下了车。
杨又恩还是一起下来了,在肖潇表演前接过了她的羽绒服,身旁跟着拎包的韩澈。
等她表演结束,店长将红包递给了肖潇,嘴上客气的说着:“大冷天的辛苦了。”视线忍不住看向肖潇和杨又恩身后,往等在车前的韩澈身上瞟,她话音一转笑容都真切了几分道,“小小年纪还愿意出来体验生活的,真是不多见。”
说完见肖潇没明白她的意思,便往韩澈的车上指了指解释:“头一次见开着路虎出来打零工的,工资都不够加油的吧?”
肖潇正准备解释,杨又恩抢先回:“嗨,就是个替人开车的司机,都是为了赚点学费,美女姐姐有活动记得再找我们啊。”
说完露了个灿烂的笑脸,挽着肖潇就走了,全然不顾身后目送她们上车,心中正腹诽她裹着一身名牌睁眼说瞎话的店长。
市民大厦自然是没去,连杨又恩提议去吃火锅肖潇都干脆的拒绝了,不顾杨又恩再三招揽,肖潇面上看着淡定,实际是不好意思当着韩澈的面说自己其实是不想当电灯泡。
回去的路上杨又恩跟肖潇一起坐在后座,将她送下车后又爬上了副驾驶。
杨又恩看着背着书包走进巷口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点她爸妈都还没回来呢,回家也没饭吃,还非要犟。”
韩澈问:“她一个寒假都这样吗?”
杨又恩说:“是啊,几乎没闲下来过。她爸妈最近也是每天东奔西跑的,说是趁过年多挣点钱。肖潇明年要去上一对一的培训了,听说学音乐费用挺高的,她想给她爸妈减轻点负担早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接活了。刚开始我看她这样挺辛苦的,就想借钱给她,但她拒绝了。”
韩澈边开车边点头:“你借钱给她能解燃眉之急,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再说,看肖潇的性格,她未必愿意靠别人吧?”
杨又恩身子侧向韩澈那边道:“她那么努力那么辛苦的挣钱就为了能多上几节课,我就是想尽可能的多帮帮她。”
韩澈往杨又恩那看了一眼说:“你陪着她演出,比给她借钱更让她自在。”
杨又恩点头沉默,过了会儿又说:“杨梓宁其实喜欢画画,但她妈说画画没前途,让她将来报会计专业,杨梓宁就再没提学画画的事。我发现好像并不是想做什么事就可以去做的。”
车正常停在斑马线前,韩澈趁着红绿灯的空档扭头看着杨又恩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别人或许不行,但你可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杨又恩下意识反问,之后自嘲道,“跟她们一比,我简直就像个废物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用干家务也干不了。从小到大兴趣班混了不少,但没一个坚持下来的,混到现在也没个特别突出的。”
韩澈便问:“不突出也没关系,是没有特别喜欢的吗?”
杨又恩认真想了想,五六岁的小女孩家长大多会选择给报舞蹈兴趣班,那时候杨又恩被杨月丢在农村玩泥巴错过了。小学因为美术老师打了手,从此跟美术势不两立,
四年级了字写的老师改作业都头疼建议杨月给她报个书法班,杨月听建议报了,半年后发现杨又恩的字从原创的楷书变成了龙飞凤舞的草书,果断叫停。
初中受班里同学的影响,准备去学个吉他好抒发一下青春期的苦闷,等到了兴趣班发现抱着吉他的罗大佑看着没有敲着鼓的张震岳酷,扭头去隔壁报了架子鼓。
架子鼓倒是坚持了十节课,第十一节课就遇到了瓶颈,杨又恩和老师同时发现,她做不到一手画圆一手画方,当她因为练了三节课都没调整过来自己同手同脚的问题主动放弃后,连老师都松了口气,主动给她退了学费。
高一下半年学校艺术节,班里组织出个舞蹈,杨又恩跳出了健美操的气势,自觉去给班里做后勤了。
这半年杨月又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了,把她硬塞进了编导培训,半年下来硬是被她当成了电影院,未来……还不知道。
她这短短的十六年,眨眼就捋完了,确实没有什么坚持下来的,就结果来看没有特别喜欢的。
所以她看着韩澈说:“有啊…..你啊。”
黄灯闪了三下,韩澈一脚油门差点儿越过斑马线,好在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正好绿灯亮起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将这归于新车正在磨合期。
韩澈从眼角余光都能感受到杨又恩认真又直白的视线,他看着前方畅通无阻的公路说:“你倒是直爽的特别突出。”他又转回了先前的话题,笑着说,“去哪找你这么乐观的小废物?”
杨又恩转念一想也对,大腿一拍说:“谁规定理想必须得是事业有成,快快乐乐有吃有喝的过一辈子不也可以当成理想么。”
韩澈有时很真的很羡慕杨又恩这种生命力旺盛,不拧巴的个性,他跟着点头道:“还没找到自己喜欢的,等着它出现就好了,会找到的。”
之后他用胳膊肘推了推半个身子侧过来的杨又恩说:“坐好小朋友,遇到交警该给你上课了,饿的话储物盒里有零食先垫垫。”
杨又恩听话的坐正了身体,打开面前的手套箱,里边儿有薯片,ad钙奶还有自己经常吃的糖。
杨又恩剥了颗糖含在嘴里畅想未来:“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是小时候靠我姐,争取长大以后靠我弟,嫁人以后靠老公,我嘛,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废物。”
她这话说的既霸道又蛮横,但韩澈只是看着她,颇为认真的赞同道:“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