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和薛雨坐在马车里,缓缓朝着歌都的城外而去。
车窗外,行人熙来攘往,街道旁聚集着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浪儿。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身形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正眼巴巴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有好心的小贩偶尔给他们投去一些吃食,他们便一窝蜂地涌上去争抢起来。
看到这一幕,薛雨心头猛地一酸。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九年前,她也和这些流浪儿一样,在街边为了一口吃食拼得头破血流,常常被推倒在地,却依旧死死地护着好不容易抢到的残羹冷炙。
再后来,她为了养活阿爹和弟弟,不得不和那些比她高,比她壮的流浪儿抢吃食。
“哇”的一道哭声,在街边响起。
薛雨从回忆里抽身,看向那个被挤摔在地的小女孩,又下意识地看看身旁放着刚买来的栗子糕,也不多想,伸手将一块块栗子糕扔给了那些流浪儿。
栗子糕落地的瞬间,那些流浪儿一拥而上,争抢起来。他们甚至连外层包裹的红纸都没撕开,就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
看着他们这般可怜的模样,薛雨眼睛发酸。
沈玄注意到了薛雨的情绪有变,心头一动,轻唤了一声薛雨,“停车。”
薛雨一怔,勒住缰绳。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薛雨揉了一把眼睛,才转头问沈玄,“娘娘是还要买些什么吗?”
“那倒没有,你不是想给他们送些吃食吗?”沈玄看了看那些仍然饥肠辘辘的流浪儿们,“你刚扔的那点栗子糕哪里够?我们再去买些肉包子。”
薛雨顿时双眼红红,扶着沈玄下了马车。
沈玄拿出钱袋,朝着街边的包子铺走去。
包子铺里的蒸笼叠得高高的,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沈玄走到掌柜面前,说道:“掌柜的,把你这儿所有的包子都包起来,我全要了。”
“全要?”掌柜一听,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赶忙招呼伙计们动手打包。
薛雨跟在沈玄身后,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儿时,曾在包子铺前可怜兮兮地望着蒸笼里的包子,希望掌柜能好心地施舍她一个。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掌柜甩下的一个耳光和驱赶。
而今日,她竟能跟着琰后,为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买下所有的包子。
不一会儿,伙计们将一笼笼包子用大布包好,递给沈玄。
沈玄没接,而是瞧了眼薛雨,轻声道:“去吧,拿去给他们吃。”
薛雨神色顿了顿,从伙计的手里接过包子,转身走到那些流浪儿的面前。
沈玄看着薛雨将包子分给他们,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着他们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
她没有走过去,因为这样的场景,她见得已经够多了。
……
出了歌都城,越往北走就越寒风凛冽。
漫山遍野皆是皑皑白雪,偶有几株苍松顽强地伸展着枝丫,为这死寂的冰天雪地添上几分生机。
已近日暮,彤云密布,黑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马车在蜿蜒的雪道上艰难前行,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车内,身穿狐裘大氅的沈玄轻轻地撩开车帘。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向车外的薛雨问道:“薛雨,离雪柳村还有多远?”
薛雨裹紧身上的黑色斗篷,大声答道:“娘娘,过了前面的分岔口,翻过梁山道,再走上约莫两个时辰,就能到雪柳村了。”
沈玄挪了挪身,坐到薛雨的身旁。
“太冷了,换我来赶马车,你到车内暖和暖和。”
“娘娘,我身体好得很,抗冻,您赶紧进去,别被风吹着。”
沈玄坐在里头被颠得五脏六腑快要错位,干脆背靠着车门,也不进去了,把自己手中的暖手炉塞进薛雨的怀里。
薛雨低头看了眼,又忙塞回给沈玄,还说道:“这可是百合特意给您带的,娘娘,您暖着,我不需要。”
“让你暖着就暖着,听话。”沈玄又把暖手炉硬塞进薛雨的怀里。
薛雨呵呵笑了两声,乖乖地不再推给沈玄。
沈玄看着薛雨,她浓密的睫毛上已经凝结了两道白色的冰霜,但眸光依然明亮坚毅。
到底是万里挑一的影卫,无论是样貌还是体格都非常了得。
这一路颠簸过来,薛雨脸色毫无倦意,更没有抱怨过一句。
跟了自己这么久,薛雨已经不仅仅是护她周全的影卫,更像是她的家人。
雪路坎坷,车身颠簸得厉害,将放在车内购置的物品震得东倒西歪,乱的很。
沈玄懒得收拾,望着车外,远远就能看见远处的分岔口,右边狭长的道,便是通往秃子顶的路。
她喃喃:“那边就是秃子顶了!”
薛雨耳廓动了动,问:“娘娘来过秃子顶?”
“嗯。”沈玄的声音低低的,藏了几分伤感,“来过几次。”
薛雨心头一紧,嘴比脑子还快,先问了出来,“莫非娘娘出宫,想去的是秃子顶?”
沈玄被薛雨这么一问,脸顿时僵住。
没想到薛雨平时大大咧咧的,倒是很能窥探人心,一下便猜中了她的心思。确实,她此番出宫的目的,和师叔有很大的关系。
她想去秃子顶,特别想。所以她要在回程的时候,想法子支开薛雨去一趟秃子顶。
“不。”沈玄摇了摇头,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似乎知道沈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薛雨很识趣地不再往下问,而是笑道,“秃子顶我儿时路过那里,还在那落过几天脚,听说那秃子顶一入冬,便有很多药农上山采药,上面的珍贵药材不少,他们一上去,没有十天半个月都不下来。不知道娘娘是什么时候去过的?”
“很久了,记不太清了。”沈玄轻轻笑了声,思绪却不知不觉地飘远。
十年前,她和师父坐着马车从灵焰到过秃子顶。那段记忆她是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那时,她母亲刚逝世不久,父亲常年在军营里,对她关心甚少,是师父一直把她带在了身边。
担心她终日郁郁寡欢活在丧母的痛苦里,师父便带着她一路游玩,从灵焰途径和岐坨,到冰璃国的秃子顶来找师叔。
那一路,她从憎恨师父到依赖师父。
只是没想到,来到秃子顶,会遇见一个让她此生都眷恋不忘的人。
风忽然大了起来,卷着漫天飞雪,似要将她们掩埋。
马儿躁动不安,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把沈玄的思绪从十年前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沈玄看着躁动不安的马儿,慌了神。
“没事没事。前面有棵老树被风刮折了,惊到了马儿。”
沈玄顺着薛雨地视线,看向前方。
前方不远的距离确实倒下了一棵大树。
马儿受了惊,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马车剧烈地摇晃着,沈玄紧紧抓住车壁,不让自己被甩出车外。
“快想些法子让它停下,不然马车就要散架了。”沈玄看着吱呀乱响的车轱辘,惊惧地说道。
薛雨回过头,对沈玄说:“娘娘,您在车里待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说着,她一个跃身,飞跳到马儿的身边,紧紧拽着缰绳,把扬起的马头拽下,伸出手放在马儿的头上安抚着。
过了半晌,马儿终于安静下来,她们却被一团团雪朵儿模糊了眼。
沈玄一抬头,原本沉甸甸的云层仿佛被狂风刮碎了一般,大块大块地从天上落了下来。
薛雨跳上马车,对这沈玄说道:“娘娘,恐怕今日无法赶路了。天渐黑,马儿受了惊,再加上雪越下越大路不好走。咱们得找个地方落脚,雪停了再上路。”
“落脚?”沈玄扫了一眼这白茫茫的天地,哪里有落脚的地?
“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有一家客栈,咱们可以先到那里住下。”薛雨的目力极好,刚才雪还没下大时,远远就看见路岔口那端有一家客栈。
沈玄点点头,赞同薛雨说的话,“好,也只能如此了。”
马儿受了惊吓,薛雨甩了两下马鞭,马儿除了扬起马蹄,却是一步都不肯走。
薛雨没办法,只能下了马车,牵着马儿顶着冷风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到避开路边的大树,马儿才回过神般肯自己走了。
薛雨坐上马车,身上原本黑色的斗篷已披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裘帽也不知被风刮去了哪里,束起的发凌乱不堪。
说是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却走到了黑天。
客栈不大,人倒不少,很多商贩驾着马车被大雪阻了路,只能到客栈里落脚。
薛雨把马拴上,第一时间便跑入客栈内问问还有没有客房。
掌柜的看着薛雨一脸的狼狈,再看看她身上被大雪盖得看不出什么货色的斗篷,撇了撇嘴,“没了。若想在这躲风雪留宿,柴房倒是可以……”
沈玄走过来,没等掌柜把话说完,往他面前的桌上放下一锭银子,问道:“可还有客房?”
掌柜看见那锭银子,再挪眼看了看沈玄。一见她身上那价格不菲的裘皮大氅,还有那张白净贵气的脸庞,顿时咧嘴一笑,“有,还有一间。”
“就一间?”沈玄又放上一锭银子,一双黑眸子盯着掌柜的眼睛,带着几分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