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世离谷落荒而逃,桑落就一直没琢磨明白追杀在后的二位高人到底是何身份。他一生做了不少恶,有人上门寻仇不足为怪,但这数百年来战力远在自己之上的仇家,他真没见过几个。
这一回,他一次遇上了两个。
这其中一人温文尔雅,看着不像嗜血之人,性子却冷漠无情,手掌能毁灭灵体的诡术。而另外一位身份更是蹊跷,她从不露真容,以黑纱遮脸,总是把帽檐压得极低。除此之外,她还善于隐藏灵体气息,宛如一只钟爱夜猎的野猫,能悄声无息地出现在猎物的身后。
强者为王,桑落从不甘心做一个弱者,他之所以觊觎魂石,正是因为他坚信魂石能助自己成为一个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邪灵。
当那身披黑纱的女子光明正大地站在眼前时,桑落便知道,这场狩猎游戏终于来到了句点。
女子静静地站在那处,手持一把细长黑剑,仔细一瞧,那剑身没任何金属光泽,就连刀柄都是漆黑的,与其说是一把剑,倒不如说是形状似剑的黑色物体。
桑落觉得那黑剑十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
“回归虚无吧。” 黑袍女子缓缓举剑,对准了桑落的心口。
环视寂静无人的四周,桑落苍白一笑,道:“怎不见那风度翩翩的公子?”
别有用意的一问,不过是垂死挣扎,彼岸冷笑一声,没有搭理对方。
桑落擅长以幻象攻陷人心,若是风听雨在场,他或许还能找到一个突破口。然这身份神秘的女子精神力极为强大,与风听雨截然不同,对于桑落而言,她几乎毫无破绽。
走投无路之际,桑落胆怯地舔了舔嘴唇,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动手之前...阁下可否将身份告之?”
彼岸又是一声冷笑,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桑落还来不及诧异,下一个瞬间,对方已经闪现眼前,其手中黑刃也顺带着刺入了自己的灵体内。
他感觉到了极其难忍的痛,并非锥心刺骨,而是一种阴冷哀怨、愤懑不甘的痛。
“我是谁...你猜不到?”
黑纱后面弯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彼岸缓缓抬眸,直视桑落双眼,轻声道:“只不过,猜到,猜不到,都已无所谓了,你觊觎属于我的东西,便只有一个下场。”
“灰飞烟灭...” 桑落怔怔地望着对方,鬼使神差地接了话。
恍惚之间,他隐约悟到了对方的身份。
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彼岸似是忽有感应,她猛然侧头,将剑从桑落身上拔出,并作出防御的姿态,敏捷地往后退去,而几乎是同一刻,兵器碰撞,火心绽放。
千钧一发之际,她以手中黑剑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袭。
桑落没看清那袭来之物,顺着彼岸的视线望去,他才发现,一对身穿黑白长袍、头戴高帽的怪异男女,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眼前。
穿黑衣的女子正在抽动手中锁链,只见空中掠过一抹铁光,一把锋利的钩锁便被收到了她身边。
而那穿着白衣的男子,一手拿着巨大的哭丧棒,一手托着一个发光的卷轴,面带诧异之色,嘴里小声嘟哝着:“...亡灵有两个?哪个才是名录上的?”
黑衣女子脸色深沉,她紧盯着手握黑剑的陌生女子,低声道:“小心。”
“哭丧棒,勾魂索...莫非是…黑白无常!”
意识到两位不速之客乃地狱鬼使,桑落看到一线生机,当即雀跃不已。虽说留恋尘世的亡灵一般不会想碰上前来索魂的鬼使,但对于此刻的桑落而言,被带去地府总比灵魂灰飞烟灭来得强。
“这莫非是...这阵子一直四处杀人的持剑邪灵...?”
白无常嘀咕着,显然对持剑女子更为好奇,他上下打量彼岸,企图看出什么端倪来,奈何对方黑纱遮脸,全然看不出其相貌,于是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闻到的也只是桑落的气息。
wa“奇怪,我闻不到她灵魂的味道...”
“她刻意隐去了气息。” 一个能如此藏匿气息的死灵,必有极高的修为,不能小看,黑无常拉紧了铁索,眼神里满是警惕,“英台,准备迎战,切勿掉以轻心。”
白无常乖巧地点了头,举起粗壮的哭丧棒,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彼岸悠悠地放下黑剑,姿态并无战意,表情似在思考。半晌,她有了主意,轻声一笑,优雅地抬起了手。
见对方有了动作,黑无常压低身子,正要出击,却发现对方纤细的指头对准的并非自己,而是一旁束手就擒的桑落。只见她轻轻拂了袖,熊熊烈火便缠绕了桑落全身,紧接着,桑落脑袋一仰,瞪着眼珠嘶吼了起来。
“这火焰...?!”
那一瞬间,凄厉的尖叫吸引了无常夫妇的视线,正纳闷对方为何攻击桑落时,机警的黑无常发现彼岸正在迅速撤离。
女子来历不明,绝不能让她逃走。
黑无常反应迅猛,当即一掌拍在地面,于是滚滚浓尘于地面掀起,以其为中心朝四方翻滚而去,沙尘止步数尺之外,形成一个画地为牢的大圆,紧接着,漆黑的焰火沿着圆的轨迹高耸而起,化作一道封闭的围墙,彻底堵了女子的退路。
彼岸顿住脚步,停在了围墙的边缘,望着跃动的漆黑火焰,她不仅毫无畏惧,竟还兴致盎然地抬起纤细的手,将那指尖探进了火中。
果不其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有趣...” 彼岸眼中放光,“...由怨气加持的缚灵阵,倒是稀奇。”
她转头望向黑无常,别有意味地赞许道:“有所长进。”
黑无常闻言,眉头一抬,觉得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对方不似在开玩笑,他便问道:“此话何意!?”
没等对方答话,一旁受尽折磨的桑落大声求救起来。
“鬼使大人...鬼使大人救命...!!”
听闻呼救,白无常立刻挪步至桑落身边,探了一眼对方身上诡异的烈火后,他神色大变,惊呼道:“这火焰非同一般,再继续烧下去,他的魂魄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黑无常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差点没大喊一声“住手”。
她深知劝说无用,此刻最万全的做法,应是将女子拿下,才能阻止邪火焚灵,只不过对方实力深不可测,黑无常完全没有把握,思前想后,她只能焦躁地道:“死灵应由地府处置,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待他去地狱走上一遭,一切便算是了结了!”
此时的白无常也在手忙脚乱,他企图以法术压制邪火,可不管如何使劲儿,那火焰也只是减弱了半分,而桑落的灵体依旧在溃灭的边缘。
世间之魂魄并非无穷无尽,灵体起源也是天地之奥义,毁去一个元神,便难以再填补一个回来。生老病死,轮回往生,乃亘古不变的理律,于地府鬼使而言,任何损毁魂魄之举都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或许彼岸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当着鬼使的面故意焚毁元神,好让黑白无常分身乏术,无暇兼顾捕魂自己与保护桑落二事。
听完黑无常的好声相劝,彼岸更是挑衅地道:“我要让他魂飞魄散,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不论如何,女子眼下困于阵法之中,黑无常并非毫无优势,若是放手一搏,即便不能成功将其擒下,多少也能分散对方精力,从而减弱邪火之势,保下桑落的魂魄。
“英台,你继续压制火焰!”
说完,黑无常持着勾魂索朝女冲了过去,彼岸不紧不慢地举了剑,轻描淡写地就拨开了攻击。
钩锁被弹飞后,黑无常扯回锁链,马上接上了下一招,招招迅猛决绝,意在不给对方一丝喘气的机会。然而几个回合下来,彼岸姿态依然优雅,她挥剑从容不迫,躲闪游刃有余,每一个动作都舒展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相比之下,黑无常的攻击过于浮躁了。
“不错不错...”
彼岸神情笑容可掬,见招拆招的同时,还不忘赞美了对方一句。
“...你...” 黑无常气恼地咬了咬牙,手持武器大力一挥,道:“...到底是谁?!”
身法敏捷,剑术精湛,与百年前的名门修士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那乖戾的性情,毒辣的手段,傲慢的言语,却又与仙门之人截然不同。
最让黑无常想不通的是,对方似乎认识自己。
“不重要...” 彼岸说得云淡风轻,“不过是流连于这人世间...众多亡灵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说着,她忽然纵身一跃,加大了力道,一击将对方的钩锁远远弹飞后,猛然一剑刺入了黑无常的腹中。
黑无常哼了一声,咬紧牙关的同时,硬是摆出了不痛不痒的表情。白无常倒是反应激烈,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好似被刺中的是他自己一般。
鬼神的灵体不会被普通兵器所伤,但这一剑刺下去,黑无常的确体验到了久违的疼痛感。只不过,此等程度的痛楚,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这若是真的剑,你恐怕得跪下。”
“...真的剑?”
黑无常忍着疼痛,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黑刃,才惊觉这剑的形状极其眼熟。虽说颜色、质地完全不同,但那精巧的刀柄和纤细的刀身,分明与枯荷平日所持的佩剑如出一辙。
“你和枯荷...”
似是故意要打断对方的提问,彼岸又将黑刃刺得更深了。这一次,黑无常是忍不住了,她双脚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娘子!!”
白无常这下是真急了,就在他打算弃桑落而不顾时,黑无常朝他吼了过去。
“护好那魂魄,别分心!”
这女子过于危险,黑无常根本不想白无常接近她半尺之内。
彼岸轻笑着,她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远处的白无常,打趣道:“放弃吧,即便加上你家可爱的小媳妇,也无法与我匹敌。”
听到“小媳妇”这三字,黑无常神经更是紧绷了,他一把握紧没入体内的黑刃,抬头瞪着彼岸,狠狠地道:“有种你别动。”
彼岸满脸的不在意,也不放开被对方抓紧的黑刃,只是悠然地道:“我不动。”
言下之意,便是“让我看看,你还有何能耐?”
黑无常大声一喝,再度一掌击在地面,围绕的火墙激烈地摇曳起来,随即,数条缠绕着黑焰的铁索从彼岸脚下的泥地破土而出,牢牢地缠上了她的身体。
在缚鬼阵法中,黑无常能更加灵活地掌控法器,加上平日炼化的怨气的助力,那黑焰铁索能压制穷凶极恶的邪灵。
被冰冷的铁索捆绑并举至空中,彼岸那本是波澜不惊的脸有了些许变化,与此同时,折磨着桑落的火势有了弱化的迹象。察觉到这一点后,白无常当机立断,催足了劲将那烈焰完全压下,随即把桑落的灵体收至了掌心中。
“...我的猎物,也敢抢。”
彼岸眉头紧蹙,下颚微扬,用高傲的眼神俯视着黑无常,好似那束缚一身的铁索根本不足为惧。
黑无常不甘示弱,她咬牙拔出刺入腹中的黑刃,颤颤巍巍地站起后,她抬头道:“不只是他,你也得随我们去地府。”
“想得倒美...” 彼岸冷哼着,深不见底的瞳色逐渐有了变化,“要知道,怨气之焰,并非是鬼使才可掌控之力。”
她语声未毕,阴风肆虐,火墙结界摇曳得更加激烈了,黑无常愕然四顾,才惊觉自己的黑焰有了失控的迹象,他尝试压下那狂躁的黑,却不料火墙反而越长越高。
怨气于人世暴走是极为危险之事,但此刻的失控并非因为自己,黑无常对彼岸喝道:“你在做甚?!”
与彼岸对上视线的那一霎,黑无常看见了血红的双眸,于是她神色一顿,低喃道:“...这双红瞳...你是...”
诧异之余,白无常也惊呼起来,他瞪着大眼,指着彼岸,抢先一步道出了黑无常心中疑问:“你是重晚晴?!”
白无常的声音在近处响起,黑无常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跑到了自己身边,于是他猛然伸手,下意识地把对方拦在身后,而就在这时,四周高窜的黑焰忽然向下塌泻,纷纷涌向中心,宛如乌黑的惊涛骇浪翻江倒海而来。阵中的鬼神二人无处可躲,只能向上逃离,可即便奔高而去,那黑浪来势凶猛,一下便缠卷了两人的双脚,继而将他们吞噬在黑暗中。
两人陷入激烈的涌流,不知方向地不断翻滚,当那翻滚逐渐平息,黑流骤然紧缩,卷绕于两人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