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于探赜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变换。
“你们男的是不是就会踩两条船?”丁索隐无差别扫射,学生上课周边花园里都看不见人影,椭圆形花台里种一圈被修剪齐整的万年青,嫌累便坐了下来。
“哈?”于探赜刚打开地图准备找个好吃点的螺蛳粉店,就这么不经意间被背刺,心有点痛,“……不是吧,你认识的那种男的就叫蠢吧。”
“嗯?”丁索隐从兜里摸摸,发现没找到一丁点纸巾。
于探赜自然而然就将休闲西装外套塞着的丝绸深蓝手帕递给她。
丁索隐随意接过,擦擦快要掉下来的鼻涕。
于探赜嫌弃要命,也不好意思再说点什么,只是坐在花坛边沿,就这那话题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弱者没资格坏,至少在彻底礼崩乐坏前没资格。”
“他还是博士呢。”丁索隐说罢委屈巴巴。
“哪个学校的啊?”于探赜这下来了好奇心。
“岽大。”丁索隐擦擦眼泪。
“哦吼,末流C9啊这是,本科哪儿的?”于探赜摸摸裤兜给她一沓纸巾。
“都是那里的。”丁索隐接过纸巾叠成三角擦擦脸。
“败类啊。”于探赜感叹,一副世道变了的惋惜,“你别哭啊,你要是想谈,你大学的时候我给你介绍对象,好不好?人学历还不错,我大侄子,他今年刚从牛津大学埃克塞特学院英语系毕业,还获一等荣誉奖。”
“不要。”丁索隐站在花坛上摇头,甚至酒精上头跺跺脚。
丁索隐正要跳下来,腰间却忽而被一双大掌握住,下一刻被腾空抱起,紧接着她便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整个人都懵逼,抬眸望向于探赜。
于探赜撇撇嘴:“穿裙子别蹦哒,你看那樟树下变态在蹲着假装系鞋带。”
空气骤然安静,丁索隐就这样站在公园红砖上纹丝不动地盯着他,两人都没说话,下一秒眼眶突然就红了,就见于探赜懵逼眼神微微动了下。
“干嘛啊你?你要愿意站花坛上你跳上去呗,红着眼算什么事情?”于探赜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那个此刻安静得近乎不存在的丁索隐静静地凝望他,清秀的面孔也被笼罩在这一片淡淡阴翳中,凉风卷起点点落叶。
“人牛津的看不上我,呜呜呜——”丁索隐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掉下来。
“我看得上你行吧,别哭别哭。”于探赜实在不会哄。
“你又不是牛津的。”丁索隐哭得更厉害,连眼泪都忘了擦,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遍,一眼就看出他手僵的都爆出青筋。
“指不定哪天呢。”于探赜自嘲,等母亲癌症去世就会被强行送出国的。
——他自己把这个叫做流放。
“小老师也会出国去博士后工作站点进修嘛?”丁索隐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天真的微笑,水灵灵的双眸含着憧憬,她深知自己的笑容很可爱。
于探赜欲言又止,紧抿着嘴唇,嘴角露出一对羞涩的酒窝。
丁索隐叹息一声,偏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苍白小脸神情呆滞,可大眼睛里却蓄满泪水,微微垮着嘴角,仿佛随时都要落泪。
“干嘛啊你?”于探赜被吓一跳。
丁索隐没说话,沉默良久后是直视于探赜眼睛,并努力想要获取真实信息的果敢,立在原地注视了他半晌,而后蹲在花坛边揪杂草玩。
于探赜挪了挪砖头踩着蹲下,抬手轻轻拨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瞧一眼她额角刚才不经意间抬眸时展现的淤青紫痕:“还疼吗?头晕不晕?”
丁索隐垂下脸,缓慢地摇头。
“怎么又不说话?”于探赜心急如焚。
树下阴翳被风吹得乱晃,那一小片温暖是唯一光源,眼下被他挡去大半,丁索隐手撑在粗糙草地上一屁股抬着坐到花坛边缘,弯下腰,说:“你近一点。”
静静望她片刻,于探赜没问她做什么,倾身靠前。
然而脸就这样被人捧住。
于探赜心骤然一掉。
丁索隐醉醺醺状态,唇角微颤带着浅浅笑意,手心稍用力度去揉他有些清瘦的脸颊,瘪瘪嘴道:“那小老师出国没朋友怎么办呐,嗯?”
于探赜来不及思考,只是错愕望着她。
丁索隐眼角脸颊哪里都晕着红,整个人都在酒精发散时虚弱无力,却还强撑一点力气抬手,捧着他的脸,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坚定,很是单纯,强装着端出来的正经语气。
“小老师本来就不乐意出国对不对?”
他想掩饰性说没有,但说不出来。
她表情很真诚。
后来她是怎么做的?
丁索隐给他一个很大很温暖的拥抱。
于探赜一把给人扒拉开,保持点安全距离。
刚才,于探赜回忆他和丁索隐第一次见面。
当时妈妈把她补习班准高一小女孩带回家洗澡吃饭。
丁索隐就乖乖趴在地板上研究拓扑结构。
于探赜当时就出来喝口水,闹出动静跟她对视一眼。
她像在老家的某个网吧里遇到了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你记不太清他叫什么了,但你依稀记得这姐们不高兴喜欢肘人。
你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你,但你们都没有跟彼此搭话。
于探赜瞥一眼便自然而然回到卧室,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在浏览器里输入了这几个字。
后来好几次,也是类似情景。
说熟也没那么熟悉,于探赜只是出门吃完炸鸡时给她带回个香辣鸡腿堡。
然后是一筐熟透樱桃,一杯冰芋泥珍珠奶茶,一包烤栗子……
就顺手投喂,跟养了猫似的。
于探赜微微蹙眉,站在一边难以置信,结巴证实自己猜测:“你该不会——”
“谁喜欢你!”丁索隐满眼嫌弃,眼珠子一提溜,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那就好,吓我一跳。”于探赜拍拍胸脯,大口喘息,刚才都快窒息。
丁索隐见他一副幸好幸好模样,突然好难过,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去,很麻木,她现在就像一台盖革计数仪,当置身于超量的辐射中时,反而不再有任何反应,没有声响,读数为零。
“怎么了啊?”于探赜追上去,双手撑住扶杆两侧,头往那边探去,眼镜几次从鼻梁向下滑去,他不得不笨拙地腾出只手来把眼镜扶正。
“就是饿了。”丁索隐敷衍。
“哦哦,去宝龙广场,那里有个螺蛳粉店,风评挺好,走吧。”于探赜说罢就看她嘟着嘴巴一副怨气十足模样,就很奇怪,也没法理解,当做没看见。
“你有毛病!”丁索隐小跑着往前,想要甩开他。
“你才有!”于探赜莫名其妙就盯着她背影,怕她醉酒后出事情,只得无奈跟上去。
两个人吃完螺蛳粉直到回家都没说半个字。
沿着被除草机推铲过的缓坡草地上鳞次栉比地坐落着一栋栋豪宅,每家每户都装修得极为考究,丁索隐家门口还有一块空地,地上铺着软软草坪,角落里还支着练习高尔夫球的网。
等回到家门口,丁索隐抬眸,悲伤道:“小时候,我总是幻想,只要我攀越过这座山,山的另一头应是个明朗无雪的世界在等我。”
“……你精神信仰崩塌啦?”于探赜都懒得搭理这中二病孩子,不就是失个恋嘛,整得跟世界要毁灭似的。
不过,丁索隐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一双大大的猫咪眼睛,她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现在还没长开。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从没攀越过这座山。”丁索隐纤长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处还流露出一抹被刺伤的痛苦。
“你回去睡一觉然后吃点高热量食物,都会好的,嗯?回去吧。”于探赜叹息一声,都想立刻转身离开,他今天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
丁索隐开始仔细折叠放在小腹的手帕,那块手帕已经被泪水打湿。
于探赜蹙眉,将刚才在螺蛳粉店擦嘴剩下的几张纸递给她。
丁索隐想着婉拒他,可被瞪一眼后伸手去拿时,忽然眉头紧皱,接着闭上了眼睛,好像身体的某个部位疼痛难忍。
“哪儿不舒服吗?”于探赜连忙搀扶,问道,“没事吧?”
丁索隐痛得说不出话,可又懒得被他搀扶,将胳膊肘从他大手掌里抽离。
“我送佛送到西。”于探赜担忧问道,随后伸手,手很笔直修长,手背上淡淡的青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凸起。
也许是因为于探赜的语气变强硬了,丁索隐不自觉就高傲起来,挺直脊背,双眉紧锁,略为犹豫地点了点头,只是脑袋一晕,整个身体都晃了晃。
于探赜见状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刹那间,丁索隐那双晕沉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清亮起来,有些不自然地侧过了脸去,避开他格外执着的神情,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尴尬。
“我抱你吧。”于探赜很礼貌温和。
扑面而来的薄荷味刮胡须泡沫清洌气息和覆在肩头腰间的手让她忘掉脑袋隐隐约约的痛感,丁索隐头一回意识男人的手掌居然可以这么烫,她的小裙子原来这么薄,隔着衣服仍能感到躲避不开的温度。
突然!
“你非得找个博士对象嘛?”于探赜露出好看的微笑。
丁索隐感觉自己就像被手掌调皮轻轻捏了一下,失措地回过头,假装注视着前方,心却扑扑地跳了几下,小声呢喃:“我很差劲,所以对象不能差劲。”
“我也是博士呢。”于探赜点点头,故意逗她。
丁索隐一愣,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呢喃了一下,呆呆地凝抬眸望着那个正渐渐模糊又缓缓清晰的身影,感觉周围的声音突然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给瞬间吸干了一般,一片死寂……眼前这男的又笑笑说些什么,而她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于探赜疑惑看着她脸颊发烫,等她指纹解锁后,将人慢慢平放在沙发上。
丁索隐不敢想象这是于探赜这个傻逼说出来的话,他明明常常感觉语言匮乏,说话磕磕巴巴甚至直接沉默。
现在能说会道,可能是丁索隐曾经说,跟他沟通好着急,但还是很理解的,一来是他说话前习惯先把语言逻辑整理好,二来是他很多思维受到语言的限制。
于探赜说,他一直在期待现有的语法和词汇能够得到突破,能有全新结构让语言信息熵更高。
进去这座豪华别墅,里面很环保,就跟玫瑰园似的逼仄木质平房,破旧腐坏的书籍沉睡在书架一隅,阳光微微倾洒,有一层薄薄的灰烬在上面附着。
“你平时除打游戏还有别的什么爱好吗?”于探赜见气氛微妙,找个话题。
“会看看书啦。”丁索隐还在思索刚才话题,就单纯敷衍,没两句就暴露本性了,嘟囔,“……看看腹肌什么的。”
“呐尼?”于探赜一愣。
“开个玩笑。”丁索隐甜甜一笑,下意识抬手捋了捋额前柔软、微微卷曲的刘海,她的声音慵懒软糯,“……真是个小傻瓜呢。”
于探赜被后面几个招惹得脸颊绯红,缓解尴尬:“哈哈哈我就说嘛。”
“……我怎么会看书呢。”丁索隐自动回复消息,跟低端机器人似的。
“刚刚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于探赜挑眉,还是那种属于他这年纪的调皮。
“你这是……”丁索隐模模糊糊的,她感觉刚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的那只纤细手指的掌心朝她探出,伸出两根手指轻捏了下她指尖,不敢置信般微微张大眼睛,随后小声又小声,都快低到尘埃里,“我愿意。”
于探赜没听到,再次确认:“啥?”
“不想说了。”丁索隐捂着耳朵感觉都快烧起来,嘟囔着就要逃避。
“我意思是,我是博士,你要看到我,”于探赜突然觉着这话特别让人遐想,连忙摆手解释,“……我认识很多博士,同学,老师,朋友,好多好多。”
“哦。”
莫名期待落空,丁索隐一阵犯呕欲望从胃部骤然上升,来不接解释,便从沙发上跳起来奔跑着去卫生间,汤里一截辣椒呛进气管里,越咳越难受,在马桶边从蹲着变成跪下去,好不容易咳出来。
“我这辈子可都不会喜欢你的,我有道德,你别想歪了。”于探碛漫不经心。
丁索隐一回头,看他也跪着,还在顺自己后背,脸上的汗比她自己还多,第一次感受到离死那么近,世上差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