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商鉴见那司机很鲁莽模样,微蹙眉平缓解释,“激光防护镜和偏光眼镜原理不同,前者是过滤掉特定波长的光,后者是过滤不同偏振方向的光。所以激光防护镜肯定不是偏光镜。”
司机刚要强词夺理。
倪旖维护自家人跟着便补充:“一般设备厂商都喜欢用设备的输入功率来当成是激光功率。600W是钢板切割设备输入功率。”
司机默然,也不再自鸣得意。
倪旖将眼镜归还,扭头问:“你物理不是不好嘛?”
“……”蒋商鉴无奈解释,“没你好,又不是普遍意义差劲。”
“哦~”倪旖耸耸肩,嘀咕,“那我之前装逼也不制止,好丢人。”
“要给小朋友面子,”蒋商鉴耐心揉揉她微微发红脸颊,瞅着她尴尬模样,被逗乐,顺便解释,“大学物理教授讲过偏振,大物十六章,而且这内容高中都全讲过呢。”
“哦~”倪旖恨不得钻地缝,居然忘记曾经请教授回家学习过。
蒋商鉴从刚才就很沉默,腿微微蜷缩挨着倪旖的腿,手拉着她的手,进入一种恍惚的平静期,等车彻底停下。
倪旖被攥着手有点疑惑。
倪旖走到蒋商鉴面前,发觉他又长高了许多,跟打了生长激素似的,隔一段时间就长个子,微抬眸,总之,得需要高抬头仰视,显得很矬,于是一气之下脚一抬踩上旁边花坛,这才达成居高临下境界。
“倪旖,我很差劲,是不是?”
倪旖鼻腔微微发苦:“不是的,我家商商最棒啦,怎么很差劲?”
蒋商鉴没搭腔,气氛逐渐焦灼到些许尴尬,倪旖瞅着他,看她假发片掉了一半就伸手把她假发片撕下来,还特真诚到贱兮兮对他说:“你假发掉了。”
“……”蒋商鉴猛然低头。
其实不用看,光想象那一块假发片像悬挂在牧师手上的香炉一样摆动着,挺窒息的,都一路了,这小混蛋。
“商商有点秃哦~”倪旖插科打诨。
“……”蒋商鉴真想捶死她。
其实挺旺盛的毛发~
就倪旖那岛上一晚吃口香糖,犯迷糊睡着不小心给吐出来,蒋商鉴头发被黏上,化学试剂弄遍,只能物理暴力解除。
一小块特突兀~
那假发片还是师姐借的。
蒋商鉴气不过扭头就跑,即使当他跌跌绊绊走在绿化枕木和出租车之间的时候,他的桀骜伟岸的身躯仍然保持着那种忸怩不安的姿态。
对,扭扭捏捏不像样。
倪旖追逐打闹一路跑:“假发啊,还要不要啦!”
阳光一清早就十分强烈,撑满整个街头巷尾,满眼都是明晃晃光芒,意大利建筑仿佛被光融化似的微微颤动。
倪旖突然好想回家躺着,就想边吃妈妈切好的西瓜边看电视,看看天气预报里帅哥播报暴雨台风发生的新闻,又隔着窗台白帘看看高中棒球少年高高击飞白球。空中厚云高耸,蝉鸣频频轰响。
倪旖看了一眼那女的照片。
那女人白倒是白,像挤出的牙膏。
她整个人都像是牙膏,没有款式。
也不晓得商商混账爹对生育如此执着干嘛?家里有皇位?二婚还改不掉出轨毛病。
倪旖跟着蒋商鉴上楼,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刚才蒋商鉴拎在手中便利零食商店塑料袋已经移到她手上,塑料袋在膝盖旁发出沙沙细微声响。
即使外界如浸泡阳光中,楼道光线昏暗,倪旖像进入黑暗隧道,里面堆满杂物,有几条残破断脚柜东倒西歪靠在转角处。
倪旖深吸一口气,眩晕在混浊气息中。
四楼门没来得及闭上,留着一条缝隙。
倪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喘息声。
那声音听起来很像盛夏时节吐着舌头的狗在急促地呼吸着。
倪旖顿了脚尖,攥着他衣袖,阻止他急促尝试确认真相。
蒋商鉴甩开她手,逐渐靠近门边,向里望去,在室内窗口光线映照下,他看到照片女人双腿缠绕在陌生老男人身上。
倪旖攥着他手,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她喜欢蒋商鉴,喜欢到久而久之他们心里慢慢多出些东西来,有了默契感,一个眼神,或微微一笑,都能心领神会。
蒋商鉴微闭着双眼,不愿承认。
传来女人那难以启齿享受声音。
倪旖全身僵硬,剧烈的心跳声大到真想请心脏干脆停下来安静点,使劲攥着他手腕往后拽,可纹丝不动。
蒋商鉴骤然收缩瞳孔,目光从他深陷眼眶中透射出来,显得偏执而狂热。
他背后狭隘窗户里车道全堵塞,与人行天桥相连的四条道路排着长长汽车队,喇叭声响彻云霄。
就算好远,也是刺耳的。
就在这时,走道蹿出一只猫,猫打翻一只丢弃在走道上的不锈钢盆,发出清晰“哐当”声。
倪旖算是及时将人拽开。
那油腻胡茬男人难得警觉睁开眼,把目光投向门缝,满嘴脏话踹一脚门。
此后,狭隘走廊就只剩黑暗。
蒋商鉴愣神,随后转身跑了,在楼道上,一根木头差点绊倒他,在快要跌倒时,他死死抱住楼梯扶手,但他肘部还是擦破了皮。
蒋商鉴站稳后,继续往楼下跑,一会儿一阵热风迎向他,他一头扎入阳光之中。他觉得这满世界的阳光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水,会把人溺毙。
“商商,到底怎么回事?”倪旖跟上,在楼梯口转角灰尘间找到蒋商鉴,声音轻轻颤颤,像风吹在缺角的枫叶上。
四周的醺黄光线在他身侧流转。蒋商鉴下巴微仰,倪旖能看见他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倪旖垂眸满含心疼,手指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头发里拨弄,指腹每每碰他,蒋商鉴整个脑袋都要麻一下。
不知怎么的,蒋商鉴突然想起倪旖摸杜宾狗时屈张的手指。
蒋商鉴有些颓废地摇摇头。
这场景似乎给她一丝丝震撼,可这震撼来得太过冠冕堂皇,倪旖又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触动,她不是早猜过?蒋商鉴处于水深火热中好久,好久。
蒋商鉴小时候处陷于困顿中,妈妈做饭时总故意不准备他那份,因此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饥饿状态。
当妈妈偶尔将盛着吃剩的饭菜的盘子递到饿得挣扎在垂死边缘的他面前,说真的,那一瞬间,就像天使一样,背上有着白羽翼翅膀的天使。
蒋商鉴微微红了眼,垂眸酸涩哽咽道:“倪旖,我是不是很差劲?”
倪旖突然想到好多。
她喜欢躲在门背后,等蒋商鉴来她家推开门正惊讶屋子里的整洁时,跳出来蹦到他的怀里。
她也喜欢逼着蒋商鉴吃她做的一顿看起来无色,吃起来无味的饭菜,可再怎么不好吃,蒋商鉴也会将它们全吃光夸奖。
俩人背着包每天走在去公车站的路上,空气潮湿,阴霾笼罩,都捏着一包酸掉门牙的老话梅,边嚼边吐。
……
她了解的,都不多,都浮于表面。
也许,都一直无意识忽略他难受。
“不是的,商商最好了。”倪旖直盯着他的双眼看,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男孩子眼眸能够这么澄澈呢?
蒋商鉴一愣,睁眼首先看到是隔着小帘那一盏朦胧太阳,发出昏黄微弱光线照着黑暗,四周是水泥砌的灰壁。
蒋商鉴用手撑起上半身,贴着地面的手掌传来水泥地冷酷坚硬的触感,攥着她手,两手触碰着点温热,把手按到心脏附近说:“……这里好闷。”
倪旖觉得喘不过气,要是现在手边有把水果刀,真想在心脏开个风孔,那样一定轻松得多。
“我带你回家。”倪旖喃喃道。
她晓得蒋商鉴好想要个家。
“……”蒋商鉴苦笑。
倪旖家有房专门给他留的,毕竟倪家有个“中式城堡”,靠山靠海,不包括周围小建筑和岛屿度假区,主建筑里面有一百多个房间,连仆人团队运营成本至少都得两百多万。
倪旖不打算安慰,将塑料袋拆开找到咖啡,将砂糖棒搅进咖啡里,咕嘟咕嘟倒入奶精,一口气喝光了。
“……渴了?”蒋商鉴惊讶道。
“有点。”倪旖眼神迷糊,刚起身没走稳就摔了个屁股蹲儿,一边喊痛一边起身。
她脚下掉了杯摩卡咖啡。
蒋商鉴伸出手,打算至少拯救它。
倪旖却在眼皮底下踩爆了纸盒,咖啡四溅,好似地雷爆炸。
倪旖小白鞋全是迸的深棕咖啡渍。
“……”倪旖回头见他一身咖啡。
蒋商鉴想揍人,可打不过。
倪旖往后躲躲,捡起咖啡纸杯将它丢进垃圾桶,随后,拔腿就跑。
蒋商鉴撑着胳膊起来,肆意追逐。
“放了砖,这么重?”蒋商鉴用手掂量一下她背包,沉甸甸的。
倪旖看向蒋商鉴,他就这么心安理得接过背包,也好。
蒋商鉴解释:“不是……”
闻言,倪旖眼泪都笑出来,憋着笑告诉蒋商鉴:“你很适合当老公。”
蒋商鉴垂下眼,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抖,在角落漏的一丝丝光线中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就这么自然接过女朋友包,很棒。”倪旖笑嘻嘻道。
蒋商鉴微怔了怔,视线移开,面上依旧若无其事,但却注意到倪旖微微泛红的耳根,不好意思道:“是嘛?”
倪旖一把拽住偷偷在心里憋得气鼓鼓的蒋商鉴,抬眸难得耐心地跟他再次解释起来:“当然,商商最好啦。”
蒋商鉴暗自思忖着,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她指关节,冷不防一抬头,那目光赤裸,满眼都是不加遮掩的爱意。
“告诉我那女的的事情好不好?”倪旖挽他胳膊,自然温顺靠在他臂膀上。
蒋商鉴微微皱眉,视线移开,没再看,只是故意小声敷衍:“……没事。”
蒋商鉴刻意避开她视线,只是余光中倪旖要笑不笑,嘴角微微扯起,总觉得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他的心思。
倪旖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见他没回应,自顾自往前,一句话都没应,重新挂上耳机,点开手机播放音乐。
暑假清晨广场总会集市推销活动,爱凑热闹的倪旖理所当然要牵蒋商鉴去参加,假模假样地揉着惺忪睡眼去咨询价格,就为买廉价小点心以求的最高性价比,然后在卡片上集满印章。
这活动全勤奖得到了蓝色鲸鱼形状的存钱罐,很漂亮的玻璃罐子。
完成集小鲸鱼印章之后,倪旖攥着小卡片疲倦潦草,和蒋商鉴并排坐在檐廊上,吃着赠送的白桃果粒冰激凌。
倪旖一只手拿着西瓜冰棒,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里那女人照片端详着。
“那女的跟那男的就……,那个中年男的,是是是——”蒋商鉴难以说出口。
“……”倪旖一愣,汗毛瞬间竖起来,快速捂住蒋商鉴嘴巴,颤抖声音哆哆嗦嗦制止,“商商不说,我知道了,说不出口就不强迫自己。”
带有海潮新鲜气味的风,抚摸那因发热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倪旖那纯真表情就像看到洗得很干净的玻璃仪器,有种很爽的感觉。
蒋商鉴默然,算是回应。
倪旖环视了四周,用木勺子挖着没牌子杯装冰淇淋吃。
蒋商鉴胳膊肘戳戳他,微微蹙眉。
“商商,你依旧很好。”倪旖亲一下蒋商鉴脸颊。
蒋商鉴深吸气,隔着小帆布包用食指尖戳戳她被冰激凌吃得微微撑起的肚皮,淡淡道:“可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毁三观事情?为什么我要被勒索威胁?”
倪旖那眼力劲,也不再安慰,直接开跑。
两人你追我赶,匆忙跑了出来。
倪旖小跑着钻进满是水果香味的店铺等着,溜达两圈觉着有点渴:“阿姨,我要半个西瓜切成果盒装。”
买好西瓜,等店员切块。
这时,蒋商鉴也过来,穿过塑料条透明门帘,关注着她的举动。
倪旖真是渴急了,急匆匆道:“阿姨,先给我切一块好吗?”
蒋商鉴笑笑,她总是这样,跟馋猫一样,本以为她拿到瓜就会自己啃。
结果倪旖举着瓜就朝他走来:“商商,你先来一口。”
蒋商鉴存心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