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尖尖也没关系吗?”
倪旖咽了咽口水,笑嘻嘻说:“当然啦,我的西瓜尖尖你都可以吃。”
蒋商鉴也没吃,接过售货员递过来的果切盒,单手搂过倪旖肩膀。
俩人慢慢悠悠走去高铁站,一路上也没再提那件事。
“嗡嗡——”
倪旖张嘴接过蒋商鉴喂的冰镇西瓜,看到手机联系人那瞬喜笑颜开,快速接通电话,喋喋不休分享:“甄大美女,不好意思了,我脱单了,你认得哦,蒋商鉴哦,就是不愿意给你联系方式的岽大师兄哦,他还亲我了呢,羡不羡慕啊——”
对面抽噎一声,愕然传出刘湖岐声音。
“她走了。”
倪旖内心升起一股强烈不安:“走哪儿啊?”
“去世。”
那两个字就是炸弹导火索,她脑袋晕晕乎乎,车厢声音渐渐飘远。
一周前,甄凝就失踪了。
银行职员开始拖动鼠标,画面上的人像默片一样滑稽地快速移动,还是跳帧运转,动作不连贯。
“两点,三点,四点……马上了……”职员自言自语。
刘湖岐看到,判断是正确的。
随着日光减弱,摄像头已经开始能够比较清晰地显示老街的图像。虽说看清车牌号不可能,但是如果甄凝在街上被人拉进车里,绝对能拍到。
刘湖岐激动起来,抓着椅子背。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如果这里都没拍到,那只能等死。
“咦——”随着职员的这声烦躁感叹,一切都化为泡影。
画面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再拖!”刘湖岐冷声喝道。
六点,七点,八点……
屏幕一直是黑的,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恢复正常。
刘湖岐捂着嘴把脸转过去。
银行后台监控室死一般寂静。
“谢谢。”刘湖岐踉跄着出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街上,面无血色,恍恍惚惚。
橙色路灯依次亮起,把前路照得像一条降落跑道,这时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条熟悉的华熙大道此刻无比陌生。
他停了下来,举目四望。
左边是购物批发市场,下午来过。路对面是农贸市场,下午也来过。还去了甄凝平时爱去的地方,甜品店,宠物店、剧本杀、游乐场……
这几小时对他来说太长,这个城市对他来说也太大。一到下班点,到处是陌生人流,熙熙攘攘,永远匆匆忙忙,脸挂着一模一样的戒备而麻木的表情,似乎被白纸糊住的死人脸。
到处是吵吵嚷嚷的汽车,闪着令人烦躁的灯光,霸占着街上每一寸空间。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绝望。再也站不住,双手捂肚蹲了下去,手里彩色寻人启事传单撒一地。
上面写着:你见过她吗?
“甄凝,你不要出事,求你,求你回家。”刘湖岐浑身发软倒在炙烤过的柏油路,鼻腔灌满垃圾腐朽与衰落,周围是密密麻麻人脚。
也不知躺多久,刘湖岐为她设置的专属铃声响,满脑子的记忆和眼前亮起的电话屏幕在他身上不知某处炸开来,变成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渗出来,声音堵在喉咙里,胸口也喘不过气来。
她没事的。
刘湖岐总算松口气,几乎是卑微着跪在路面,手腕发颤到捉不住手机,只能用另只手扶着,同指甲嵌入皮肤,压着嗓音,眼圈猩红。
“甄凝,我一直找你呢。”
刘湖岐怕她害怕,刻意轻声些。
“她在岽大附属医院,快来,她,她,快,”甄母接到警察消息无助地瘫坐在急症室门口,舍不得说出“死”这么残忍的字。
刘湖岐像是发了疯一样,眼睛充血悲痛欲绝,喉咙发干,努力把哭压抑,又抑压不住以致疯狂咳嗽,像是濒死野兽被猎人子弹射中,缓慢流血身亡。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她没事的,没事的……”
“她,她,她……”
“求求你……”
声音到后面渐渐变成呜咽。
刘湖岐似乎可以预见昏暗急救室,各类仪器发出“滴嘟”的声响,屏幕上荧光绿的心电图在他眼前悲哀地跳跃。
刘湖岐浑身瘫软,逃避着,低垂着头靠在灌木绿化带上一动不动,从昨天凌晨到现在滴水未进,板正头发凌乱得看不清发缝,憔悴嘴唇干裂得发白。
刘湖岐屏息凝神,抱着冰凉手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我麻痹道:“她不会死的,只要我不去医院,对,我看不见,看不见,她,她不会。”
长久的死寂,悲哀的默然。
一辆出租车停下。
刘湖岐机械性缓缓抬头,眼神空洞无神,被强行扯着拽进车里,将死刑犯押解到行刑台似的,手段残暴。
刘湖岐只轻轻说句:“她没死。”
他刚关上门,腿软跪跌在急症室门口那一刹那,屋内的心电测试仪发出警报般“滴——”的声响。
声音并不大,却重重砸进他心。
甄母颤抖地捂住嘴,整颗心猛地向下坠去,连坐在地板靠墙都没力,就这么直滑下,被迫囫囵吞下痛苦,此时全身刺痛。
急症室护士急促奔跑的零碎脚步声敲击着心脏,刘湖岐猛地抬头,眼神空洞又茫然,整个人撑着膝盖扶着墙站起来的同时又踩空阶梯台阶失重般,再狠狠跌落,跪在冰凉地面,脑袋耷拉着。
刘湖岐错愕地看着太平间工作人员忙前忙后,神经绞得根根作痛,眼前仿佛覆上一层灰白调的死亡滤镜,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指尖颤抖地抠着地面,肘关节到手碗一大块鲜红擦伤。
他脸色渐渐变成恐惧的惨白,心冷得发颤。
雪白布料盖着甄凝。
甄父抗打击力强些,让工作人员将人推走,也不管错愕表情,死死按住绝望的妻子,母兽护着崽能力强大,平时温婉女人拼了命跌跌撞撞地追着推走的病床,身体抖得冰凉。
最终甄母跪在太平间门口,任凭护士拉扯着,也再没站起来。
刘湖岐已经生理性木僵,一点距离都没法挪动,崩溃地擦额贴着墙壁,四肢瘫软地跪在地上,眼泪断了线。
野风凛冽,几只黑鸦落在墓旁奇崛老松枝头,将松枝压得很低,尖喙时不时悲怆尖叫,似乎呼唤亡灵,像一丛瘦骨嶙峋的鬼爪。
在神情肃穆的亲友中心,甄母佝偻着腰,被丈夫搀扶着,头发斑白凌乱,瘦成欲折的秋草。
甄父原本乌黑发色也一夜白,扶着妻子,向围拢在墓碑旁依次放下手中白菊的亲友微微行礼。
甄母想要交谈几句算作人情,声色却喑哑虚软无力。
在场亲戚无一不落泪。
甄凝还没成年,就这么陨落,多好的孩子,成绩好,懂事……
甄父母没通知同班同学祭奠,怕影响孩子们高考,就剩一年。
刘湖岐没参加,连衣裳都没换,一个多星期窝在被窝里,不管学校日常事宜。
她死了,他未尝不是。
天空湛蓝,白云浮动,松松软软,飘飘渺渺,仲夏真的彻彻底底来了。
可他躲在阴暗处,将回忆咀嚼。
如果没拒绝甄凝,如果他勇敢一点,如果……
刘湖岐笑得凄惨。
那天,刘湖岐刚巧给甄凝送早餐,俩人欢欢喜喜吃艾草糍粑。
有人戳甄凝脊梁骨,说她父亲坐过牢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的。
“我他妈叫你收回去——”刘湖岐反手就把手里那杯核桃豆浆往他身上一抡。
那男的打架多反应能力快,抬起右手往外一挡,可是豆浆全撒他新球鞋上,反手将篮球摔过去,篮球擦着他肩膀砸碎了教室窗户,声音响彻整层楼道。
周围人早就注意到,便都看着。
连教室里熙攘人群都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