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看着摊在案几上的那封信，董其深有些失神。
颜宁细数了在董府是如何受大家照顾，却半个字都未说他的不好。就连前段时间遭人下毒，她也只一笔带过谎称是着了凉。
至于那些需要他提防的绝密内容，信上亦是半点未沾边。
“送出去吧！”董其深将信交给了李默。
许是颜洪昌及方氏收到颜宁的家书，觉得女儿生病了该来看看，遂给董其深来函，决定下月初一前来董府探望女儿。
董其深嗤笑一声，既是心疼女儿，为何不立刻前来探望？
瞧着颜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董其深莫名有些心疼。对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他亦感同身受，有过相同的经历……
初一那日，颜洪昌夫妇如约而至。
颜宁面上还是高兴的，可董其深依然能从她的双眸中，窥见她眼底的沉重。
“夫人！”董其深朝颜宁淡然浅笑，轻轻捏住了颜宁的手。
接收到了董其深掌心的温度，颜宁顿时感到一阵安心。
颜洪昌夫妇的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董府大门口。
“爹娘！”
“岳父岳母！请恕小婿失礼，无法起身迎接岳父岳母大人！”
颜宁和董其深匆匆迎上前行揖礼。
颜洪昌笑容爽朗：“大丈夫不拘泥于小节，贤婿莫要放在心上！”
“宁儿也是不懂事，正渊腿脚不便，怎的还让他等在府外呢？”方氏瞧着颜宁，小意嗔怪道，“宁儿，快扶正渊回府上！”
“是，娘！”颜宁一路不语，直至手背上覆上一只大手。
“岳父岳母大人请人坐！小婿新得一日铸雪芽，特献给岳父岳母大人品尝！”
“贤婿有心了！”颜洪昌端起茶杯，小饮一口，“茶液饮之微苦，随即回甘清甜。好茶！”
“这茶汤清冽，还带一股松烟香，确是好茶！”方氏亦附和道。
“近来，贤婿香坊可还顺利？”
提到香坊，颜宁心中有些心虚，她当然知道她爹娘今日为何会来董府。
还不是因为自她嫁入董府已近三月，她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未给她爹捎回去。这不，她爹有些急了，打算亲自来提醒提醒她……
颜宁如坐针毡，好想逃离现场。
“夫人意下如何？”董其深放下茶杯，偏过头看向颜宁。
“宁儿？”颜洪昌不怒自威，声音中莫名带有一种威严的力量，骤然将颜宁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爹！”颜宁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神色慌张，“爹您请说！”
颜洪昌拳抵鼻下，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咳：“举止如此轻浮，你如今已为人妇，要时时心系自己的夫君才是！”
“阿爹教训的是，宁儿记住了！”
“前些时日宁儿着了凉，身体有些疲累还未恢复，岳父大人切莫责怪宁儿！”
颜宁缓缓抬眸，偷偷瞥向董其深。
她这才知，原来董其深想将近日新配制的香型，给她爹品品，可都怪她一时失神，害得她爹错失了机会。难怪她爹会如此气恼。
可面对董其深，颜洪昌脸上又有了方才的满意笑容，交待道：“宁儿从小娇生惯养，许是骄纵了些。在府上她如有何做得不妥之处，贤婿尽管管教，不用顾忌为父！”
“岳父大人多虑了，宁儿将董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做得很好！”语毕，董其深轻笑了笑，漫不经心从胸前掏出帕巾，一边替颜宁轻拭着额角，一边又说道：“宁儿如今嫁入我董府，我倒不希望她处处谨慎小意，惟愿她身体康健，无忧无虑便好！”
颜宁眸中含笑，似有星光闪动。
颜洪昌面上略露窘态，旋即轻咳两声，只以大笑缓解尴尬：“哈哈哈！贤婿对宁儿疼爱非常，包容有嘉，为父甚感欣慰！”
董其深却一脸自责，摸着自己的双膝，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倒是我这个样子，让宁儿受委屈了……”
“都是一家人，有何委屈可言！……”
言语间，颜洪昌和方氏对视一眼，并抬了抬下颚指向颜宁，方氏立即明了颜洪昌之意。
她看向颜宁：“宁儿，陪娘去逛逛后花园可好？我看院中百花齐放，甚是好看呢！”
“好！”颜宁起身，对董其深说道，“夫君陪陪爹，我带娘去院中走走！”
“去吧！”董其深一脸宠溺的笑，这笑教颜洪昌心中危机更甚。
方氏在前半晌不语，颜宁心中大约也猜到了她娘要说什么话了。
“娘！您说吧！”颜宁率先问道。
“你嫁去董府已近三月，对董府祖上制香秘方可有所获？”
颜宁摇了摇头：“董其深早对我心存戒心，若不是我机灵，早就暴露了。”
“那可怎么办是好？你爹催得紧……”
“我听说……”方氏压低了声音，面上有些难为情，“你和董家那小子……一直都是分房而居，可有这事儿？”
“嗯！”虽然自上次她主动邀请董其深回卧房之后，他们一直同房同榻，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那你们……你们可有……”
“我和他，还……还未曾圆房……”
颜宁的脸蓦地一红，这些闺中秘话，阿娘从不曾与她谈起过。
闻言，方氏自觉情况不妙，心中很是有些着急，责备道：“你这孩子，董家小子行动不便，你更应该主动些，不然孩子要生到猴年马月了？”
“要……要生孩子？”
颜宁心中有些犯嘀咕，当初她爹逼迫她嫁给董其深时，阿娘可是劝她千万不要假戏真做，只要将秘方骗到手即可，怎的现下又是这等说辞呢？
见颜宁有些恍惚，方氏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分析道：“如今董其深一人掌管着整个董家产业，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董家自然而然会信任你，把你当作一家人。在董家站稳了脚根，你一个当家主母，要什么得不到？区区几张秘方算什么？”
可是……她不曾想从董家得到些什么，一切都只是父母之命而已……
为了骗取董家祖上的秘方，就得不惜一切代价，除了她一生的幸福以外，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命运吗？
况且她一个新嫁娘，什么都不懂，这种事她怎知要如何主动？
颜宁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得沉默不语。
方氏似是看出了颜宁的困窘，从胸前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册子外面用丝帕包得严严实实。
“这个你收着，为娘早该给你了，有空的时候看一看，兴许用得上……”方氏脸微微泛红，叮嘱道，“切记！这闺阁之物，小心些，别教人看到了……”
颜宁乖顺得点了点头。
“这董家小子腿脚不好，你千万记得主动些，争取早日完成你爹交待你的任务！这样对大家都好！”方氏摸着颜宁的头，轻声哄着，“你一天没完成你爹交待你的事，为娘便一天都抬不起头来！你姨娘那个贱人现下是越发嚣张跋扈，丝毫不把你娘我放在眼里……”
可如若她真的顺利得到了董家的秘方，助阿爹赢得了制香界的名声和利益，那董其深必定知道是她所为，那他也势必会跟她结下深仇大恨……
真走到那步田地，他们没孩子还好，如若有孩子，那她该何去何从？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娘！”
颜宁轻声唤道：“倘若……事情败露，我该怎么办？”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娘哪里知道！倘若你们有了孩子，董家那小子总归不会铁石心肠将你赶出董府的。”
“要是他愿意继续收留你，你便一直呆在董府也是极好的！左右孩子也有了，又会生出什么嫌隙呢？”
“那要是、要是他执意将我赶出府，我还回得去颜府吗？”颜宁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些问题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
“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又回到娘家的，会被人笑话死的！到时你姨娘还指不定要在你爹面前如何说三道四呢！”
“现下你爹催得越发紧，你那些都是后话，但此时你要不快着些，你娘我可就马上要被你爹和你姨娘赶出去了……”
颜宁的心有些发冷，凉飕飕的！
原来女子是没有家的，母亲将她的悲剧，加诸在了她的身上，她该作何抉择？
总归他是无辜的……
“为娘交待你的事，千万切记！”方氏再三叮嘱颜宁，“娘的下半生全靠宁儿了！”
“宁儿知晓，请娘放心！”
董其深发现，自颜洪昌夫妇离开后，颜宁一直一副忧心忡忡闷闷不乐的样子。
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出颜氏夫妇打的算盘呢？
借着探望女儿为由头，却只字未提女儿的病情，想来那二人并未将颜宁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
看颜宁的模样，董其深猜想，他们定是又给颜宁施加了不少压力。
而颜宁心中此时定然纠结万分，若是早已打定主意，又怎会如此呢？
“夫人可是有忧心事？”董其深问得漫不经心。
颜宁强装一副温婉笑意，摇了摇头：“夫君多虑了，我很好！”
“如若夫人没有话想对我说……”董其深捏着颜宁的双手，指尖轻轻抚过她食指上那条伤疤，温柔笑意，“我倒是有话想对夫人说……”
“无论发生何事，董府永远是颜宁的家！”
董其深的手背上，滴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两滴，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