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上次爹娘来董府，她一时没忍住哭了之后，董其深这两日特意有空就呆在家。颜宁知道，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是在默默地陪着她。
今日董其深一早便去香坊，可到了午膳时，他又突然归家陪她用了午膳。
颜宁给董其深泡了他最爱喝的茶，为他送去了书房。
推开书房门，一阵清苦冷冽的墨香扑鼻而来，是董其深在练习书法。
颜宁将茶轻轻放于案几上，并未打扰他，只静静地看着那柔软笔触，在宣纸上如龙蛇般游走，潇洒奔放，笔力遒劲。
“夫人可想试试？”见颜宁看得入神，董其深停下笔，笑问道。
颜宁抿着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我的字可没有夫君的这般好！”
“这么快就认输了？”董其深眸光清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我不笑话你！”
他朝颜宁伸去了手，颜宁将手放在了那只温暖的手掌之上，被董其深拉到身侧坐下了。
曾经在颜府，她是没有什么机会练习书法的，这一提笔，自然就暴露了缺点。
她的字中规中矩，缺少了董其深那如行云流水般的纵逸与豪放，确实少了些味道。
“怎么样？”颜宁嘟着嘴，有些羞赧，“都说了不好看……”
见董其深半晌未语，她微侧眸，才发现董其深紧抿嘴唇，眸中满是笑意。
“还说不笑话我！”
“夫人莫要生气，是我错了！”董其深微微一笑，将颜宁捂着脸的手从脸上拿开，温柔哄道，“夫君教你可好？”
董其深手臂绕过颜宁身后，整个环住了她，轻轻捏起了颜宁握着毛笔的手：“夫人手腕放松，慢慢跟着我来！”
颜宁听话地点了点头，捏着毛笔的手渐渐放松，在董其深的带领下，宣纸上的墨迹逐渐腾飞，落笔如云烟。
虽不是自己独自完成的，但看着笔下那字浓淡枯湿断连辗转皆有其方，与自己平日里所书写的字全然不一样，颜宁心里高兴极了。
“我也可以写得这么好吗？”
“当然可以！夫人只需多加练习便可！”
“那……夫君可以再教我练习吗？”
董其深笑意温润，轻点了点头：“夫人可要瞧好了！”
曾经在颜府，从不曾有人教过她什么，颜如玉和颜成珏只会笑话她，父亲甚至跟她一起用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母亲，颜宁细想了想，母亲的心思似乎从来不在她身上。
所以，即使生在商贾旺族之家，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不得宠的人，她能会多少东西呢？
能得到府中下人最基本的尊重，已是她作为嫡女最后的体面了。若想要如其他小姐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哪儿是她能拥有的人生呢？
可董其深不同，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嫌弃她，她会耐心地教她，引导她。
“夫人你走神了！”董其深微侧头，凝着颜宁的眼睛，嘴角染着一丝轻笑，“夫人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呢？”
颜宁眸光闪烁，蓦地低下头，脸上染着一片红晕：“没、没什么！”
“那夫人还需要我带着你练习吗？”
“不用了！我自己试试看！”颜宁不敢抬头看他，只垂首摇了摇头，遂自己慢慢练了起来。
董其深一直坐在边上静静地盯着颜宁练字，即使颜宁笔触有误，他亦未出声阻止。
颜宁倒是写得用心，几乎忽略了董其深的存在。直到耳侧传来一阵细小的轻笑声，她才反应过来，蓦然抬眸看向了身侧的董其深。
对方脸上蓄着如清泉般的笑意，可由于董其深紧抿着嘴唇，努力压制着想笑的冲动，大大降低了脸上笑容的幅度。
“哼！你又笑话我！”颜宁皱着鼻子，轻哼着朝董其深凶道，“不准再笑了！”
许是董其深从未见过颜宁如此纯真的一面，逗弄之心突起，笑得更大声了些。
“你还笑！”话音刚落，颜宁拿着毛笔的手，先大脑一步，在砚台中蘸了墨汁，“哗”的蘸上了董其深的鼻尖。
董其深口中的大笑，渐渐变成了温柔的浅笑，静静看着颜宁。
颜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过了，哪里还有一副富家小姐该有的端庄样子！
她赶紧将毛笔放在桌上，有些手足无措，捏起广袖便准备替董其深擦掉：“夫君对不起！我——”
“——没关系！”董其深抓住了颜宁的手腕，将她因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捏进了掌心，声柔语轻道，“在我面前，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你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便可！”
颜宁霎时间愣住了，心脏似乎都忘记了跳动，反应过来时，心跳又急剧加速，心上似有千万支羽毛细细轻拂而过，使得心尖止不住的颤动。
指尖相触，一股灼热的温度，从董其深掌间传至她的手心，温热直达五脏六腑。
清澈眸光亦潋滟生光，薄红从衣襟处往上，染红了她白皙的脸颊。
“夫人可是看到夫君极丑，给吓坏了？”董其深倾近颜宁，笑意明悦。
“没、没有！”颜宁眸光震颤回过神来，瞬间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夫君不丑……”
“夫人可愿意帮我把脸上的墨汁擦掉？”
颜宁羞赧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丝绢，可即便坐在董其深身侧，二人身高还是有些差距，她只得仰着头。
正在她犯难之时，董其深蓦地低下头，又朝她倾近了些。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拳之隔，近到颜宁的心脏又抑制不住地狂跳不止。
她从未如此近地观察过董其深的脸，此时才发现他的皮肤白皙干净，鼻梁笔直高挺，鼻翼线条温润如雨打青瓷，有一种男性的刚美之气。
鼻下嘴唇厚薄适中，唇色浅若雨后海棠，唇角微微上扬，染着一抹另人头晕目眩的笑容。
他的眉眼此时又是什么样子呢？
颜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董其深鼻尖以下的面部轮廓之上，眸光未敢上移半分。
光是想到眉眼二字，她便有一瞬间乱了心绪，长睫不住轻轻扑棱着，掩盖不住心中的悸动。
蓦然间，两片薄唇轻启，唇角上扬，皓齿含笑：“夫人的手怎的如此之凉？”
言语间，一双大手突然裹住了她的小手。颜宁蓦然惊了一瞬，抬眸正对上了那双澄亮如清泉般的瞳眸。那双笑眸少了平日里深邃英锐之气，全是星光闪烁，似藏有万里星河。
长眉如剑，眉目含情，泛起柔柔的笑意，睫羽垂落时，在眸中投下鸦青暗影。只此一眼，便能让人沦陷其中，不可自拔。
未出阁前，颜宁曾听外界传言，几乎香云城中的高门贵女，无一不对董其深青睐有加，暗生情愫。
这一刻，那些外界传言，在颜宁眼中突然被理解，她终于懂了那些高门贵女的心思了。
对着这样一张令人心颤的脸，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挡其魅力。
“夫、夫君，墨汁擦干净了……”
颜宁垂着眸，任由董其深捏着她的双手。即使夏日里，她仍然希望被那双温暖的大手呵护着。
含情脉脉间，书房外似有窸窣脚步声悄然而至，驻足于窗扉外。
颜宁抬眸，正要向窗外望去，却被董其深倏然拉住，轻轻抱在了怀中。
他附在颜宁耳边轻声道：“多谢夫人为我擦净了脸上的墨汁！”
“夫君抱我太紧，疼！”颜宁嘤咛一声，似娇似羞，轻声呢喃道，“我愿意为夫君分忧。”
言毕，颜宁的脸几乎全红，似熟透了的红苹果般。
二人抱着彼此，直至窗外那细碎的脚步声远去，董其深才缓缓将颜宁松开。
即便对方什么都没说，但彼此却知道对方心中的意思。
要不是为了配合董其深，颜宁无论如何都撒不出那魅惑如斯的娇来。
此时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到都不敢抬头看董其深的脸。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了然轻笑，颜宁忍不住用双手捂起了脸，却又被那双大手拿开……
晚膳时，厨房做了清蒸鱼，董其深替颜宁夹了些在碗里，柔声道：“夫人爱吃鱼，多吃些！”
“多谢夫君！”
颜宁拿着玉箸刚夹起一块鱼，不知何故，胃中立时翻涌，突然一阵恶心作恶，禁不住干哕了几声。
董其深赶紧放下玉箸，轻抚着颜宁的后背，紧张道：“夫人怎的不舒服？是这些菜不合味口吗？”
颜宁还未及开口，安嬷嬷立时上前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的哕了起来呢？”
“我……”
本来或许是着了凉的缘故，可安嬷嬷这积极的反应，真叫颜宁说不出口。
她瞧着董其深脸上着急的神情，眼中狡黠之情渐生，继而神色流转，轻抚着小腹，羞涩地低下头娇声细语道：“我也不知为何，闻着这鱼却是腥得很，忍不住想干哕！”
“这、少夫人怕不是……怕不是有了身子吧？”安嬷嬷惊喜叫道，“定然是这样，少爷和少夫人感情如此之好！”
安嬷嬷又挨近颜宁，小声探问道：“少夫人月事可有推迟？”
颜宁娇羞地瞧了董其深一眼，又低下头，轻声道：“是迟了二十来日了……”
“诶呀，少夫人这定是有了身子了，我这便叫后厨炖些滋补汤来！”
瞧着安嬷嬷走远的背影，董其深回过头看向颜宁，挑着眉头，眸光中蓄满了一抹坏笑，给颜宁夹了一颗虾丸：“夫人现下有了身子，可要多吃些！”
“夫君说得是！”颜宁眸中又露出了方才的狡黠之情，指着盘中那箸头春道，“还有这个，这个也要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