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慰。老艄公摆摆手道,“呵呵,不妨事,不妨事。是小老儿鲁莽冒犯,怨不得公子,怨不得公子。”
洛清依搀扶着他,柔声问道:“老人家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说就是,您知道这附近可有医馆和郎中?”老人忙道,“不妨事,真的。老不死的风里来雨里去,大风大浪不曾少见,还能让一个跟头打翻船吗?”
洛清依见他身骨板直,像是真的硬朗,试着慢慢放开搀扶。等老艄公站稳,洛清依问道:“不知老人家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那老儿忽的拍额叫道,“哎哟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儿。”他向洛清依急道,“姑娘莫怪,实在是人命关天,老渔子也是迫不得已。我刚才听见这位公子在问,‘有没有见过右手不良的小姑娘’,又见你们的衣裳样式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因而斗胆来问。”他语气微顿,神情期盼的望向同样是满心期待的洛清依,“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位身着白衣,外罩蓝衫,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剑的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犹如惊雷骤至,洛清依心神剧震,不可置信的望向老艄公,“老人家,您,您知道她?您遇见她了?她现在在哪?”
允天游心里激突,暗道晦气。想不到这么巧,居然还真能问到那个小叫花的消息?
老艄公见洛清依情急心切的模样,面容陡僵,犹疑道:“你果然认得她?”
洛清依既惊而喜,忙道:“认得认得,老人家您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独臂老儿面容黯淡,沉声叹道:“她呀,她现在可不太好……”
洛清依闻言惊慌失色,提心吊胆起来。急问,“什么?她怎么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人说道,“我亲眼见她从岸边的崖上跌下来,如今摔断腿,正躺在石滩边上呢。小老儿想去救人,谁知半路小船触礁搁浅,只得匆匆忙忙到处找人相救,可惜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咱们要是现在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她,她摔断了腿?”
骤闻噩耗,洛清依心如刀绞,不疑有他,忙将老人请上马车。
“二师弟你来赶车,老人家,烦请你替我们指明道路。”
老艄公连声道好。允天游本来心中快慰,如今师姐吩咐,只能闷闷的去驾驶马车。那老艄公见他似乎不情不愿,连忙从他手里抢过缰绳,说道,“还是让我来,让我来吧。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西域牧羊放马,赶车那可是老本行咯,让小老儿来吧,公子快去车里歇歇。”
允天游闻言乍喜,这老儿自告奋勇,他当然是乐见其成。以他的身份,要他去抛头露脸赶马驾车,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大材小用。现在还能和洛清依同乘一與,当然是何乐而不为。允天游满心欢喜的坐进车乘,全然没注意到老艄公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恻。
老艄公挥扬马鞭,勒紧辔绳,发出号令的吆喝。马车疾行,喧嚣渐远,不多时就将陵河渡抛在身后。老艄公虽只有独臂,赶起马来却是又快又稳,洛清依还想知道更多风剑心受伤的详情,掀起帘稍稍坐出,客气问道:“适才匆忙,还未请教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老艄公性子爽直,痛快道:“小老儿名叫济察,是个粟义族人。原来家在西边,以牧马放羊,货卖毛皮为生,这身赶马的本事就是从小学到大的。”
洛清依奇道:“既是西域人,缘何到这北地谋生?”
济察黯然道:“西域形势繁杂,西有三十六国,东有黄沙悍匪和真理教的信徒。我们粟义的部小力微,本是艰难求存,后来族长的亲眷不小心招惹到真理教,三部教徒齐出沙漠,粟义族就此遭遇灭顶之灾。小老儿这条手臂就丢在那一仗里。大家伙儿死的死,逃的逃,我一家八口逃到巫山这边,就剩下小老儿一人而已。”
洛清依心感戚戚,道:“传闻西域族群庞杂,势力混乱交错,各部常有摩擦,想不到竟然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允天游附和道:“传说西域的三大灾,天上的黑风暴,沙里的滚地龙,还有行走其间的真理教,所到之处,俱会带来灭顶之灾。看来传闻所言非虚,万俟家的教主们俨然已经是雄踞西域的土皇帝。”话锋忽转,续道:“不过,也幸亏黑风,地龙,万俟这些棘手至极的家伙横亘西域,如若不然,北域的虎狼骑兵早已长驱直入,哪有这般安分?”
洛清依此时对天下形势并无多少兴致,一颗心全系在风剑心身上,“老人家,小师妹她伤得到底重不重?又是怎么受的伤?现在又在哪里?”
济察略微思量,回道:“小老儿走船到黑石滩,见她被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追赶着。小姑娘情急之处,失足从海崖那边跌下来。那些恶人瞧她摔断腿在石头堆里哀嚎不止,发出阵阵嬉笑后就扬长而去。小老儿划船过去,谁知船底触礁,就唯有弃船上岸,找到她时,见她还有一息尚存。小老儿身残一臂,抱不动她,只好一路走来,到处求救。见你们在找人,听你们描述,料想是她的同伴,因而斗胆上来询问。现在好了,有这辆马车,那小姑娘就有救咯!”
允天游撇撇嘴,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不甚挂心。洛清依却悄然松出口气,倏忽想到,不知小师妹现在还有没有危险,那些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又不免暗暗焦虑起来。
“老人家,那些追赶她的人,您可认得?”
济察咧嘴苦笑,满脸的皱纹和浅疤扭曲起来,模样甚为可怖,“小姑娘你说笑了,那些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怕是些混江湖的英雄好汉,小老儿是本本分分的人,怎么会认得他们?不过,近来巫山这边不是出现了许多持刀带剑的江湖中人吗?想来他们也是其中之一吧。”
巫山盛传有秘宝出世的消息震动江湖,洛清依允天游是知道的,因而也不以为意。至于风剑心是怎么得罪的他们,就只有找到她才算真相大白。
允天游忿忿不平道,“就凭这些江湖草莽也敢在剑宗面前自称英雄好汉?还敢打伤我剑宗的弟子,简直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大师姐,这次咱们绝不能轻饶他们!”
洛清依攥紧粉拳,眼神坚毅,微微颔首。她的小师妹,居然被人欺负到身受重伤,她如何能善罢甘休?
马车越发疾快,两侧柳林被远远抛在身后。洛清依见路途居然这样遥远,且行径越来越深幽僻静,直到道路不见半个人影,不禁生起疑心来。暗道:马车行走都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这老人家身骨再是硬朗,何以能从崖底赶到陵河渡呢?
“老人家,还要多久啊?”
济察头也没回,道:“就快了,就快了。出了这片旱柳林就是了。”
路径此时突然倾斜直下,洛清依已能远远瞧见出口的些微亮光。然而,危险的预感却愈加强烈起来。
她道:“老人家,刚刚忘了问你。小师妹从崖上摔下来时,她带在身边的玉如意摔坏没有?那可是我们要送的贺礼,比她的人都要重要,万万不能出事的。”
允天游奇怪,贺礼的玉如意不是在洛清依身上吗?什么时候到了小叫花手里?正要发问,洛清依撇来清冷的眼神,压住他所有话头。
济察老汉背部忽的僵直,含糊着敷衍道:“没摔坏没摔坏。那小姑娘正将包袱护在怀里呢。原来那是对玉如意啊,难怪死活不让小老儿看呢,她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洛清依心中蓦地凉透,与允天游互换眼神,俱是暗暗心惊。
这老儿……有鬼!
他们不动声色的将手掌按住剑柄。此时海浪声渐近,正好盖过他们拔剑的声音。
马车穿过柳林,西沉的太阳照进眼帘,瞬间刺的他们没法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洛清依发难,突然举剑前刺。
这剑不可谓不快,然而济察似是早有防备,忙将身体沉压,就势前滚,翻落马车,就地再滚两圈,而后迅速站起,挺直身躯。如此敏锐的反应,这般矫健的身手,哪里还像个行将就木的沧桑老儿? 允天游急忙勒马,随即跳落马车,举剑指着老艄公骂道:“哪里来的老匹夫?敢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
那老人忽然抬起头来,与之前略显佝偻卑微的模样截然不同。此时他老眼清濯,舒胸展背,除却脸面的疤痕更加狰狞丑陋之外,显然是个凶狠阴戾的江湖高手。
他以独掌抚须,似是强忍着高昂的情绪那样,身躯发出兴奋的颤抖,而后忍不住仰天狂笑,状似疯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今天!终于大仇得报!哈哈哈哈!”
允天游斥道:“你这老匹夫发的什么疯?我们与你何仇何怨?你将我们带来这里,意欲何为?”
济察哈哈狂笑,从容且轻蔑道:“小子,你胆子倒还不小啊?身陷绝地还不摇尾乞怜,竟还敢口出狂言,好好好,不愧是剑宗的小畜生,今日我必叫你生不如死!嘿嘿嘿嘿……”
洛清依提着剑走下车乘,不动声色的观察左右环境。
她们身在荒无人迹的石滩,脚踏着绵软的沙地,右前方是一道高约十丈的海崖,崖底有一处岩窟,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完全看不出深度几何。石滩左侧就是茫茫江河,风浪虽不甚急,一眼却只能瞧见对岸依稀的远影。来路已断,左右无门,身后是茫茫江海,显然这是济察特意为他们挑选的绝地。
洛清依暗道不好,事到如今,唯有拼死相搏。
“阁下处心积虑将我们骗到此处,究竟想做什么?”
济察那双阴恻恻的眼睛瞧过来,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打量,那种饶有兴味,淫亵的眼神让洛清依犹如针刺那般,苦不堪言。
济察忽然猛吸口气,阖目露出陶醉的神情,嘿嘿邪笑,“好极,好极。气质清绝,处子幽香。洛君儒和秦绣心那两个短命鬼倒是生出个绝顶漂亮的女儿,不错不错,正是我双修采补的好材料。”
洛清依俏脸惨白,怒道:“休对我爹娘出言不逊!你是什么人,尽管报上名来。”
济察嘿嘿阴笑,狰狞丑陋的脸浮动着痴狂的病态,“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可笑!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我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反而还认不出我来了?”
洛清依心念电转,倏忽惊道:“是你?”
济察阴笑道,“不错,不错。真不愧是他们的女儿,确实冰雪聪明。老夫就是你们苦苦追查的人,也是日月双剑杀不死的鬼。巫山五老,十四年后,来找你们要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