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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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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大刀阔斧的礼制议定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波,群臣吵吵嚷嚷直到年节,终于在以刘仁诲为首的汉臣们自改礼制的浪潮中,由着拓跋聿改了年号。

算是默认了她的正统之位。

拓跋弭年号‘太安’,她为示正统,定年号为正安。

朝中自是还有些食古不化的酸儒、盯着帝位的王公,但很快他们就没有精力为这所谓的礼制吵嚷了。

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子’,要废除宗主督护,彻查人口。

冯初擢雍州刺史,遥领,并加侯爵,封邑京兆。

这下整个大魏朝堂登时沸反盈天。

兜兜转转来到四月,草木青青,人间芳未歇,一袭春衫薄。

身陷风波的人温和、笃定,却不可避免地带上疲惫。

还反过来宽慰起她来:“陛下勿要心急,来日方长。”

冯芷君不会放权给她,却也给了拓跋聿思索的时间。

治国理政的才干非一朝一夕能成,拓跋弭此前没有教她,好在冯芷君总会让她旁听政事,她有大把的机会默默累积。

“新政......是要先在平城附近试行么?”

京兆侯府邸是由彭城王的王府改制修缮,朝中不少人因着对新政不满,上奏冯初逾制。

但也就是不痛不痒令其改正,冯初也当真大张旗鼓地整饬了一番,三月份才自安昌殿搬到了宫外。

旋即冯芷君下旨,令王公勋贵自查,但有逾制,均需重新修缮,至九月份还未修缮完毕者,一律降罚。

弹劾的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觉着被冯初和冯芷君摆了一道。

至于当中多少死乞白赖,死皮赖脸抵抗新政者,暂且不表。

拓跋聿好容易有机会微服出宫见一见冯初,就见此人案前公文之多,令人咋舌。

她自然而然地面了冯初的见礼,坐到她身旁。

冯初也不抗拒,自然而然地让开了半个身位。

“均田制约莫会在冬闲时分先在平城附近试行。”

冯初伏案,笔尖不停,一心两用答着她的话。

“平城这地方,朕觉着不大好。”

拓跋聿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作为国都而言。”

“陛下请讲?”

拓跋聿越发有一个国君该有的模样,内秀寡言,时不时还能说出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言论。

“后汉时,班固著《两都赋》,西都宾、东都主争论长安与洛阳何为国都为宜。”

“关中之地,崤函之固,沃野千里。河洛原野,地广物丰,虎牢相护。”

反观平城,周围农田稀少,北有阴山,苦寒物稀,在太武帝时期,甚至有蠕蠕兵围城下之事。

长安和洛阳,哪个都比平城,更适合作国都。

“阿耆尼以为呢?”她偏头看她,杏眼汪汪,不由让人怜惜。

“陛下言之有理。”冯初停了笔,朝她笑。

拓跋聿竭力不让她瞧见自己慌乱,扣紧了衣物,话却说的格外没头没脑:“那阿耆尼觉得,长安和洛阳,哪个更适合作国都?”

说完就觉着自己又犯蠢了。

冯初哑然,瞧出小皇帝的尴尬,顺着她的话道:“依臣拙见,于大魏而言,北强于南时,洛阳好过长安,南强于北时,长安胜过洛阳。”

“为何?”

“陛下不妨自己想想?”冯初再度提起笔,朝着她歪了歪头。

小皇帝沉思时,府上门人前来通传:

“君侯,杜大人前来。”

“快请。”

冯初说完,瞧了眼拓跋聿,沉思中的人心有所感,抬起头:“朕不方便出现在她面前么?”

她的心思太过敏感细腻了。

冯初摇摇头,浅笑,“陛下乃一国之主,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真要论不方便,那也得是她不方便。”

“杜郎性格洒脱,若是言语冲撞,陛下莫要同她计较才是。”

“陛下仁德明义,才不会同微臣计较呢。”

人未至,声先闻,“臣京兆尹杜知格,见过陛下。”

“免礼。”

早在初见之时,拓跋聿就仔细打量过杜知格,样貌清俊,风雅温和,进退有度,着实讨喜。

冯初和太后对她都赞赏有加,偏生她看得不甚欢喜。

毕竟她与冯初并肩而立,是个人都会觉着二人相貌才学相配至极。

冯初即将双十年华,还未婚配,朝中要为她说媒的人并不少......

甚至已经有流言说冯初心悦杜知格,杜知格的奏疏都是冯初写的,她是在为以后的夫婿仕途铺路呢。

说的那叫个有鼻子有眼的。

拓跋聿越发看杜知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关中,还得你自勉励之。”

“下官知晓的。”二人谈话说的隐晦,拓跋聿听得云里雾里,“待此事尘埃落定,下官便请辞还乡。”

请辞还乡?

拓跋聿当即坐直了身子,“卿正值壮年,缘何请辞?”

她与冯初走得近,心中酸涩是一码事,有才干的臣子骤然请辞,那是另一码事。

“陛下有所不知,”冯初开口替她解释道,“杜郎若非家中变故,是断不会来官场上走一遭的。”

“微臣应了她,她帮微臣做事,微臣助她踏遍大魏山川。”

倒对她志向这般上心么?

冯初还与杜知格说了些什么,她却听得不大清了。

圣人难为,贪爱,方是人之常情。

二人相谈良久,冯初去送杜知格,春光灿烂无限好,暖阳般的人物,瞧见了,就不想离开了去。

她相送着她。

她目送着她的背影。

分不清孰近孰远,模糊了视线,最后看不清来人,也看不清自己。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又垂泪了?

拓跋聿由着她带着自己入内,遣散了婢子,揩拭泪水。

“阿耆尼......”

“臣在。”

紧咬着唇,半晌不语的小皇帝总算肯开口,冯初松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真──

猝不及防被人抱了满怀。

腰间扣住的手越来越紧,冯初霎时间慌乱,“陛下?”

“你......你......”

你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她想如此对她张牙舞爪,又害怕彻底惹恼了冯初,以后眼前人日日同她冷眼相待。

只能将腰间的手收得更紧、更紧......

“陛下......臣要喘不上气了......”冯初不晓得这小皇帝发了什么魇,无奈道,“臣、嘶──”

锁骨处传来微微的痛楚和濡湿。

拓跋聿在咬她?!

“陛下!”

冯初又惊又气,一国之君,怎得如此不成体统?!

“阿耆尼......”她到底松了口,扣在她腰间的手依旧很紧,脸埋在她肩颈处,不敢瞧她。

冯初恼极了自己的性子,为何这人声音委屈些,就不愿对她疾言厉色。

“朕就是......心慌......”

冯初气笑:“心慌有太医令,臣又不是药材。”

“......是......阿耆尼不是药材。”拓跋聿哽咽,是她的错,是她克制不住心中贪爱。

“阿耆尼......”

她松了手,不愿让冯初为难。

又害怕她哪怕低着头,杵在冯初面前,就已经是一场为难。

“陛下今日如此无状,总该给臣一个说法吧?”

冯初遭她轻薄,气恼归气恼,仍是克制着的。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本来好好说着话的人,忽然就毛手毛脚起来。

“......朕、朕妒忌她。”

拓跋聿迟疑少许,将话冲出了口。自小到大,她的性子虽然越发内敛,在许多事上却是实打实的手比脑子快。

在冯初面前,更是坦诚到近乎赤裸。

妒忌......她?

“杜郎君么?”冯初被这直挺挺的剖白惊在当头,甚至都忘了,自己合该气愤的。

“是。”

拓跋聿克制住心中酸涩,不情不愿,“......你看重她。”

“......臣日后要给陛下举荐的人多了去了,陛下打算一个一个含酸拈醋么?”话甫一出口,冯初就觉着不对──自己这算是默认了陛下对自己心存爱慕么?

“......臣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连忙撤开身,向拓跋聿行礼,试图寻回自己的风仪,找补道:“臣方才只是担忧陛下此举,会令贤才埋没,并非──”

“朕知道的。”拓跋聿擦干泪水,声音低沉,似是怕冯初不信般,再度说了一遍:“朕知道的。”

冯初公忠体国,对自己并无私情。

她知道的。

她早就知道的。

“朕......朕只是觉得你们俩个,甚是相配。”拓跋聿苦涩笑笑,“朕年岁小,一直以来,都是阿耆尼对我好、照顾我,呕心沥血,朕都看在眼里。”

“朕知道,朕哪怕有了这么个皇帝的位子,也不过是个空壳,若不是姓拓跋,怕是半点也入不得你的眼。”

失意的帝王格外脆弱,摇曳着冯初的心脏,蓦然一疼。

“杜大人与卿年岁相仿,才情好,风度翩翩......卿若是有意,朕,朕可、可亲自、”

拓跋聿用尽了平生气力,可怎么也说不下去‘亲自请太皇太后懿旨赐婚’。

“陛下为何会认为臣与杜大人有私情?”冯初面上不显,“是哪处传来了风声么?”

“......是,且、且......”且就连她也觉着,她俩人登对。

“陛下既已御极天下,便不该自怨自艾。”冯初不愿予她妄念,又无法眼睁睁瞧她消沉。

难如登天。

“臣此身,无择良人之愿,立志许国。”

“陛下无需担忧臣嫁与他人。”

“自然,也不会许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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