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接连下了好些日子。青葵坊本就鱼龙混杂,行刺案发生后,便一股脑儿都推给了掌事姑姑和沈思。
给蒙人的解释就是:两人不满蒙人许久,趁机刺杀阿日斯愣。沈思死了,没法死第二次,掌事任凭蒙人处置。
索性阿日斯愣没有真的出事,即使蒙人不满意这个答复,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和大燕断交,只能这样。
这桩案子匆匆画上句号,前些日子的风云涌动,转眼间被漫天风雪彻底掩埋,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萧时予来探望沈南初,听安帮他褪去厚重的大袄。宫女们鱼贯而入,在桌上摆放菜品,随后又依次退下。
萧时予走到床边,一把将沈南初从温暖的棉被里拉出来,轻轻抱在怀里。
只见沈南初汗水浸湿了被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起皮,显然是病了有段时间。
萧时予心疼地轻轻抚摸着沈南初的头,轻声问道:“怎么这么烫,病了多久了?”
沈南初无力地伏在他的肩头,声音微弱:“……不知道。”
萧时予抱着沈南初走到案几旁,边走边说,“吃点东西,喝了药再睡。”又吩咐人拿件一套干净的衣裳。
萧时予让人坐在他的边上,沈南初接过听安递了碗,里面夹了沈南初爱吃的菜。
饭菜做得极为清淡,还特意熬了鱼汤。沈南初只是勉强扒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晚上肚子会饿,再吃点。”萧时予伸手,摸了摸沈南初的额头,依旧滚烫。
萧时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沈南初慢慢进食,等吃完饭,天色已经很晚了,药也重新热好了一次。
沈南初有些发热,一碗药汤灌下去,感觉舒服了些许,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萧时予问:“好些了没?”沈南初含着药汤摇了摇头,等咽下去后,才缓缓说道:“没好,想睡觉了。最近有什么事吗?”
萧时予看着沈南初把药喝完,拿出颗蜜饯,放在沈拿出嘴里。
沈南初倒是有些意外,接过蜜饯,打趣道,“你拿我当不经事实的孩童?”
萧时予拿手帕擦手,笑道,“孩童又如何,世人皆见你独当一面,事事周全,但你在我面前可以做个肆意娇嗔、率性而为的孩童。不必逞强,无需伪装,只做自己便好 。”
沈南初听了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转过头没有接话。
上供给皇帝的东西当然都是千挑万选,蜜饯甜而不腻。沈南初喜甜食,却觉得太甜了。
世人皆言糖如砒霜,起初沈南初只当是笑谈,可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道理。毫无保留地深陷其中,满心期许着未来。只是这看似美好的未来,暗潮汹涌,谁又能笃定,其中没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如果沈南初真只做个孩童,不用其他人说,萧时予会第一个抛弃他。甜言蜜语而已,听听,感动一下,哪里还能当真。
萧时予一直注意着沈南初的反应,见沈南初没什么反应,提了跟他感兴趣的话题。“前段日子的大雪让冀州遭了大殃,死了不少人,挨着的甘州也没能幸免。”
沈南初努力回忆了一下,“应该调派官员去好好整顿一番。”
萧时予点点头,“甘州还好些,冀州……如今可不好管。派个文官去,未必能对付得了流匪,也指挥不动新补的守备军,可又不能直接派军队围剿。”
如今西北有季家军,东北有北疆守备军,西南有海岘军,都是重兵驻扎之地,其余各州的军队能管好自己的地盘就不错了。
再冒险派一支军队出去,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但放任不管肯定不行,必须得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来解决。
“等四月左右,要给甘州发粮了,匪患是个不定时的祸患,必须未雨绸缪。”萧时予看着沈南初困倦的面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沈南初强撑着精神,“……嗯,是得未雨绸缪,粮食那边……”话还没说完,萧时予已经轻轻抱起他,往榻上走去。
案上的碗被碰翻在地,萧时予抬脚将其踢到一旁。“睡吧,我守着你。”说罢,他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把沈南初放到被褥上。沈南初顺势滑进被子里,偏过头,很快就开始迷迷糊糊的。萧时予这才起身,吹灭了灯。
床榻微微下沉,萧时予从后面轻轻环住沈南初的腰,把他从床边捞过来,紧紧地护在臂弯里。
沈南初迷迷糊糊地抬起脚,抵在萧时予的小腹上。
萧时予佯装生气,抓住他的脚,“敢踹,信不信马上把你扔出去。”
沈南初赶忙把脚放下去,闭着眼睛,转身背对着他继续睡觉。
萧时予起身脱掉外衣,回来时,撑着手臂,看着沈南初,无奈地说:“你呀,真是一点良心都不长!我这辈子还真没这么伺候过谁。”沈南初动了动,含糊地哼了一声。
沈南初这一病,就病到了燕京开始化雪的时候。等他能出门走动时,眼瞅着都快立春了。
萧时予也开始忙碌起来,马上就立春了,各地的桑麻种植可是大事,春闱也得着手筹备。
这期间,新都察院御史宋砚池上奏,提到燕京各个民区都存在吞占官沟的现象。眼下正值化雪,堵塞的官沟要是不能保持通畅,等雨季来临,街道必定会被水淹没。
萧时予神色凝重,丝毫不敢懈怠,赶忙安排下面的人去清理官道。算算日子,都快七年多了,也不知道瘟疫会从哪里开始滋生。
要知道,瘟疫一般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盛于立春,衰于惊蛰,灭于清明。
沈南初一直想着要找人,谁能料到一拖再拖,都到这时候了。这几日雪在慢慢融化,地上湿漉漉的,满是泥泞。
西街的低洼处,尽是些破败的贫窑子。这些窑子向来不挑客人,只要几个铜板,就能随意进出。他们根本交不起税银,年年拖欠。
蚊子腿在细也是肉,是肉,有的人就不会放过。户部那些精打细算的人,早就看不惯他们了。青葵坊便是其中之一,虽说名声在这一片不算太差,可也就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沈南初从旁边的小路走进去,冷不防一脚踩进污水里,污水瞬间浸满了脚腕。
“......”
沈南初心里一阵膈应,站在原地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才咬咬牙继续往里走。
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沈南初掏出沈思给的东西,递给她,“我是来找人的。”
老鸨笑着说:“来这儿的可都是找人的,我懂。”可当她打开东西一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给他指了路。
沈南初顺着路去找,一路上,净是些老弱妇孺,还有残障之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
沈南初就近买了些馒头。他在众人贪婪的目光中,拔出了刀,大声说道:“一个一个来,就在这儿吃,老人、孩子和女人先吃。谁要是敢来抢食,就来试试我的刀快不快!”
人群顿时安分了不少。这时,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裹着白布东西的少年走了过来,说道:“我家里有人快饿死了,我的这份能不能带回去?”
沈南初问道:“你不怕有人来抢吗?”少年摇了摇头,“他们不敢抢我的。”
沈南初还是把馒头给了他,又说:“你帮我一起发,我再多给你一个。”
少年想了想,点头答应:“好。”
可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嘟囔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闹了起来,“凭什么他能带回去,还能多给他一个,不公平!”
“不公平.....”
沈南初也不解释,手臂猛地用力,刀侧砍向离得近的一个人的颈边,“没有什么公不公平,东西都是我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还想要馒头就乖乖等着,不想要就滚!”
周围的人沈南初的话,都纷纷投来目光,让人看得不舒服。还有人在小声嘀咕。少年狠狠瞪了回去,沈南初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发馒头。
那人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再强硬,乖乖地回去排队了。
难民不算多,很快就到刚才的男人了。
轮到男人时,他接过馒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他快步走到漆黑的角落。沈南初看了过去。那里还有两个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看着有五六月了,她的身形单薄,一旁的老人扶着她,看见男人过来老人把女人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男人。
男人这才惊觉自己的莽撞,忙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温和。手中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大娘,姑娘,对不住,我不是坏人,这馒头,你们吃点,垫垫肚子。”说着,他将馒头递过去,生怕再吓到这对脆弱的母女。
老人的眼神依旧警惕,但目光扫到馒头时,还是闪过一丝犹豫。
女人轻轻扯了扯老人的衣角,声音微弱却透着温柔:“娘,他看着不像坏人。”
老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不过还是没有立刻接过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