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龄等她离开,小声道:“民女在路上就好奇,皇后宫里何时来了这位芳若姑姑。不过她倒是挺会察言观色的。”
既然沈香龄想知晓缘由,也不是秘事,皇后解释着。
“这位可是我亲自挑的,眼色甚是不错。虽不是我亲信,办事极为爽利,在大典上原是洒扫的宫女。“
”我啊有想到祭祀辛苦,没曾想祭祀那日日头太大,这一身的首饰重得很我险些没撑住,回屋里换衣时差点倒在路上。“
”是她掺了我一把,透过袖子硬生生把我拉着撑起来,这才没在群臣面前倒下。倒是可堪一用,我便收下了。”
“那这身份?”
皇后抿嘴笑了:“无须担心,我自然是查清底细才敢任用的。不过我倒是突然因这事多了些想法,不知你可听得?”
想来是皇后娘娘在这深宫寂寞,传她来当话篓子了。
“皇后娘娘有什么念头竟能告知给民女,那自然是民女的荣幸。”
“你就知道贫嘴。”皇后虚虚地在空中点了下沈香龄的鼻子,“我寻思着六宫除却嫔妃,得有多少宫女。若有才干的人仅仅因为没有同主子有情分,而在这宫角里碌碌无为一辈子,无才干的人仅凭跟着主子长大而衣食无忧,不免不公。”
“我想若在这宫里专设个官职,不称姑姑,不称侍女奴婢,而称为女官。你看如何?”
沈香龄拿着勺子像是惊到了:“皇后娘娘自是英明,只是为何多此一举?”
如她所说,这多了个官职,也是在干奴婢的活,有何不同?
像是知晓她的心意,皇后道:“如设女官自有品阶,品阶一出,如若与臣子相见,自是品阶论大小,这可不单单给个虚的名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们后宫琐事繁多,却无从细分。设专司专职专务,到时候如若再遇到祭祀这种事,就不需要再一一挑人行事,安排专人做专事岂不便利?让精通于刺绣的去做刺绣,这花样那必是更加精彩。”
这下沈香龄是彻底明白了,看来皇后娘娘是被上次祭祀大典累到,嫌后宫事务繁杂想要简洁省事。不过有了品阶,这品阶自然是皇后所允,除却皇上,谁能给得了?
她稍稍被震撼到:“这想法倒是不错,既有官职,可不用背靠宫里的嫔妃,而是为……为这大周做事了。”
“是啊,就是有个想法。如若能真正实行下去,女子即便不做嫔妃出头,也不用背靠主子而是靠真本事也可在这后宫中立足。”
这事倒是有利有弊。
明面上,给了宫女们机会既能减少些自己宫里的宫女冒头想被皇上宠幸的心思,暗地里又给了皇后能更好的把后宫抓得死死的权力。
可六宫多少人,如若一旦出了纰漏,首当其冲就是皇后的错,算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这位芳若姑姑想来是要被拿来做例子做典范。
沈香龄:“那皇上…”
皇后摸了摸茶杯,低垂眼睑:“这事我还没有头绪,只是想了个大概。想了太多晚上都睡不着,一定得找人来说说才行,不然啊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恼人得很。”她皱着眉头,眼中好似不耐却透着光亮。
“那…民女望皇后娘娘能如愿。”她深深地盯了一眼皇后,其他的话沈香龄也无从下口。
皇后轻笑:“任重而道远…”语气悠长,接着她摇头,“不说这些了,听说你不久前从外面游历回来,这路上是有何趣事么?”
“哪里有什么趣事,天天除了在马车上赶路就是在找地方住,民女都快累死了。回来还得被母亲责骂,简直吃力又不讨好。”
“你母亲行商的手腕很是厉害,她说你你便听着,肯定有所得益。再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现下听着还难受呢?”
“就…烦人得很。她说民女只想混吃等死靠着夫家,说夫家靠不住什么的,还说出去一趟瘦了些是好事,可脑子见识半点没长。”沈香龄嘟着嘴,带着撒娇的语气埋怨道,“皇后娘娘给评评理,民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自古以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什么叫混吃等死?民女嫁过去自不会半分事不做,我不一样要打理后院,盘活名下的铺子。到头来不就是打理好后院,民女又不是不会。”
皇后听了沉吟一会儿,她透过窗棂望向窗外的天被划分成格子的天,她说:“你看这皇宫如何?”
沈香龄随着她皎洁的侧脸看去。
蓝天白云,只是尽头却被高高的宫墙围住了。
“偶尔来一趟还挺稀奇,天天待着会闷吧。”
皇后轻笑道:“如若让你来,你定是不愿意,但若你一定得进来呢?这宫里就好似是个牢笼,多少人哭着想离开,可殊不知有人也想笑着住进来。“
”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如若能让女子自己选择,愿意进来的进来,愿意出去的出去,这宫墙许是能少听些女人的眼泪了。”
“世事难料,多少人哭着在宫里待到老,终日郁郁寡欢,不得消解。又有多少人在这宫里明争暗斗只为了一个位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你母亲怕也是担心你。“
”寻求安身立命之法,非男子所为,女子亦可为之。你母亲让你长见识是怕你被谢钰欺负,不知这天地之大,被那院墙困住。如若受欺负了也要知道,外头天高海阔,不必为眼下的小事而烦忧。”
“若是被情困住,行伤己之事。那才是最做不得的。杨家的女儿…眼界都是如此开阔,甚是不错。”
沈香龄的母亲曾受过太傅长女的恩惠,这位长女是杨太傅一生之痛。太傅长女逝世后,她母亲就被杨太傅收为养女,交由现在的外祖母抚养长大。
由于一些沈香龄也不知道的缘故,此事外人并不知晓。
沈香龄本也不是为了听皇后开解自己,而是拿出来给皇后逗趣。
皇后所言沈香龄从小就清楚。她知晓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确实总是让自己多出去见见世面,可她不是担忧自己,而是对谢氏门楣的垂涎。
想让自己能够在握住谢府的命门,作威作福。
沈香龄抱怨的也从不是母亲的说教,而且沈夫人对自己儿女是否有过真心,若这真心都出自私心,一半金一半银,不知还值不值钱呢。
说母亲良苦用心?自然有。
但攀附之心,母亲也有。
她喝着茶,扯起些微嘴角,茶在唇舌之间泛起些苦。
皇后以为她听进去了:“你母亲不知你是吃软不吃硬,她那个脾气怕是一辈子也说不出几句贴心话了。”
沈香龄弯弯眉眼,像是被说中了,重重地点了下头:“对呀,可太凶了。“
”民女突然想起幼时的一件事。“
”有一日也不知是谁同民女开玩笑,说六安城里有只母老虎凶悍无比让民女一定要小心。民女自是好奇在哪里想去看看,巴巴地追着那人问了好几天都没得到答案。后来有一日吃早膳,问到了民女母亲头上,结果就被打了十几下手心。”
沈香龄皱着鼻子:“那个疼民女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民女的父亲悄悄告诉民女,原来那母老虎说的就是民女的母亲。”
皇后听了眉眼弯弯,她握着拳头轻笑两声。
“你小时候是真的有趣。”她稍缓了缓,“你母亲多虑了,我看谢钰平日里对你极为妥帖,怎么会不对你好呢?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奶娘呢。”
听见皇后夸赞,沈香龄骤然想起谢钰失忆的事,神色黯淡几分。
“得皇后娘娘谬赞,他就是人细心了些。”
闻言,皇后笑笑,淡淡地问了一句:“眼下阁里可还好?”
沈香龄收敛神色,轻撇了一眼珠帘:“一切如常,娘娘是有要事要交待给民女?”她边说一边收着音,讲话细声了些。
“近日后宫多了一位惠妃你可知?”
沈香龄点头,低声回道:“是孙家的姑娘。”
“她近日来刚晋位分,风头正盛。本宫本来也未当回事。只这惠妃处事格外破格,本宫只觉得非常奇怪。“
“奇怪?”
皇后怎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惠妃?
”本宫知道她从小就一直被养在外地,大选时孙荣轩才让孙荣桓将他这位二女儿接进六安本家来住。而且她身子弱,一直被养在家里不会轻易见人。“
”可自选秀一来,说话做事皆是中气十足不见病态,偶有一日在御花园赏花时竟说出了这宫里虽看着华丽富贵,也不过尔尔,一点也不便利之语。”
沈香龄诧异:“这皇宫可是天子住的地方,她竟然看不上眼?”
皇后点头。
“是啊,都说她性子温顺有礼,是个小羔羊一样的品性。之前这孙氏的老太太进宫来觐见之时,还拜托本宫好生照料她。说得甚是直白,就差告诉本宫自己是担心她进宫后会直接死在宫里一般。”
“没曾想,她进宫后见了本宫虽礼数有度,可隐隐有些跋扈。”
“近日来,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多,前几日悄默声就晋了位分,无子就登了妃位算是极大的荣宠了。本宫去问过皇上,他道惠妃给她出了个调税的主意,此事他早就想了,这次也正中他下怀,为了勉励她便晋了位分。”
皇上如何不知要调税呢?
左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孙家的意思,孙家的意思也就代表部分世家的意思。看来皇上对此举甚为满意,不过孙家分支多为经商之人,领管矿产。此次也算是刮骨肉痛,不知这位惠妃是如何劝导的?
“对于她本宫知之甚少,得来的消息与她本人又全然不同,不免有些疑惑。所以需要你专门再去打探一番。”
沈香龄了然。
皇后打探来的消息定是没问题的,看来这位惠妃能耐很大。皇后娘娘对后宫的妃子本来并不在意,想来她应当是威胁到了皇后的位置。
皇后娘娘自小就喜欢牢牢地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但凡有手滑之像必得紧紧攒紧。是想让自己去找寻一下惠妃有没有些把柄能落在自己手里。
“民女遵旨,定会好好地探寻一番。”
皇后放心点头,悄悄得又让沈香龄凑近说了些关于这位惠妃的私密话。待正事说完,她紧接着好奇地问:“我幼时只知读书,与你往来也未曾好奇过你的事。今日倒想问问你,这谢钰是怎么被你缠上的?”
“怎么就是被臣女缠上了…”沈香龄顿了顿,“是幼时民女同长公主打闹,民女那时手上沾着墨,追打的时候刚好撞上谢钰抹了他一身。后来他见民女时不时就面露不满。民女也稀奇了,就一件衣裳罢了,他们家还换不起吗?”
“后来是机缘巧合之下同他相识,觉得人不错想同他一起玩耍,好好地哄了几日这才肯给民女好脸色看呢。”
皇后闻言了然:“我就知道肯定是少不了你的甜言蜜语。”
沈香龄不服:“民女倒没觉得他有多好。不如皇上对皇后您细心呢,听闻这荔枝…”
突然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沈香龄立马站起来,她和皇后的关系这六安城里是没几个人知道。
皇后见她骤然起身抬头一顿,又很快回过神来。她不见慌乱,还偷笑着:“怕什么,等下让芳若带你从侧门出去就是。我打算给你送荔枝时皇上就问过你,你今日来谢恩就说你早走一步。”
沈香龄庆幸:“好,多谢皇后娘娘。”她快速行礼后往门外快步走去,被皇后扯住,“慢点、不急。”
“哦哦…“沈香龄突然想起来,”皇上如今还是那般的习惯?还未改吗?”
皇后缓缓摇头:“他是皇上谁还敢多嘴?估计此时就在前殿净手呢。你别走得太急,我已吩咐了人带你出去,宫里的门槛高,安安稳稳地出去省得磕了碰了。”
沈香龄勾起嘴角,原来皇后还惦记之前她因跑得太快,被宫里的高门槛绊倒,磕到脑门的事。
“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提醒,民女告退。”她这次稳当地行礼后,才离开。
皇后待她走远,走到铜镜前端详片刻,将发髻轻抬,满意后才收回身。芳若去送沈香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见她出来赶忙扶着她。
“皇后娘娘,皇上正在前殿净手。”
皇后了然地说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