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了?等了你好久。”男子的话语里少见的带着抱怨,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皇后心里惊讶,以往皇上可从没说过这种话。
他每日到坤宁宫,首先就是净手、接着净脸再是饮茶,这步骤缺一不可,若被打断眉头就会紧紧皱起,之后再谈其他事就会不耐烦。
这规矩也是她观察多日才研究出来的,她与人相处时向来只要求自己按着规矩来就行,不会要求他人。每每都是等皇上做完了这些才会开口问询其他事。
以往皇上也会在其他嫔妃那里歇息,偶有训斥后便再也不去了。她私下里了解了过,有的是饮茶时被嫔妃给他添茶,有的是净手时同皇上一起净手,又或者是净脸时被递来的帕子打断擦脸。
将皇上同自己的相处比较,这才明白,皇上最讨厌的就是打乱他的规矩行事。
净手的帕子得放在就近的位置,让他自己拿。
这净脸同样,饮茶也只饮一杯,饮完就不喝了。
他已然在坐着喝茶,想来是自己稍慢一步而已,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旁边看着他就这样催促自己,真当是拿他没有办法。
皇后行礼后起身,在榻上坐下:“方才送了沈家姑娘出宫就来得慢了些,让皇上久等是臣妾的不是。”
嘴上说着不是倒是没有行礼道歉的意思。
皇上摇头,一贯的面无表情:“无妨。“他并未靠紧椅背,将手中的茶放下后才道,”这沈家的姑娘说是香龄吧?没想到你私下竟是同她要好。”
“皇上过目不忘,竟还记得她的名讳?我们幼时在国子监一同习书,她品性随和与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臣妾上次给城里的贵家小姐们分了些荔枝,她今日是特来谢恩的。”
皇上点头:“倒是个懂礼数的。”
“父皇之前置办宫学,让都城里的官员将孩子都送进宫一起读书。大家铆足了劲的比学识,可她的名次尽是倒数,朕也是记忆犹新啊。”
他随口一说倒是了解颇多,连一个与皇家无关的小人物都记在心里,皇后心里只道皇上的记忆好,当真是过目不忘。
知晓了前因后果便也没有其他想法,皇上过目不忘,记得一个名字也没什么。瞧他今日的模样,虽是冷着一张脸,倒是不如往常般自然,像是有些愁怨。
又见他举着书盯着看却好似眼神空虚,她猜测道:“皇上可是累了?”
皇上摇头,他将书放下:“累是累了些,可亦有干劲。”他轻拍了下桌子,“这些日子同大臣们商议了许久的调税,终于可以安排下去了。”
他昂扬的神色中干劲十足:“朕想着去年粮食收成不好,今年又有大旱,国库较之前更加吃紧。这还有边关的将士们要养,今年怕是难过。如若调了百姓的税收,那大周的日子可是更难过了。“
”朕记得那沈家姑娘是香容堂的女儿?这大周最大的沉香铺子也是他家的吧?”
皇后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点头:“是的。”
皇上笑了两声,是一贯以来他带着僵硬的笑声:“朕想百姓的日子过的苦,商人倒是酒足饭饱,就只好从他们身上下手了。朕记得沈姑娘幼时是个胖丫头,这次估摸是可以再瘦些了。”
“皇上下令谁不敢照办?调税一事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比之前少赚些罢了。不过皇上,臣妾倒是有一事,想问问皇上的想法。”
“说就是,无妨。”
皇后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她道:“上次祭祀大典,臣妾办得实在劳心劳力,虽比着旧历的章程去做就是,可用人调度着实费劲。臣妾想这大大小小的宴会以后要办数十起,如若还是这种办法,臣妾怕出岔子。”
其实是内侍们偷懒耍滑,她初登后位,内侍总管倒是摆起谱,她一字未提,不屑于同他们起争斗大动干戈,却也不想受制于人。
皇上倒是想起来,祭祀大典后皇后是足足在殿内歇了五日,连带着置办调度,将近两三个月没睡过好觉,确实是诸事繁多,都得靠着皇后定夺。
当时连夜点灯皇后连目下都泛起乌青,这些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闻言,皇上平静地目光扫向皇后,里面到底有什么波澜皇后无法看透。
“确实。”
“因此…臣妾想,何不将宫女们设立的规整些,专门负责协理督办后宫的事,这样一有事也不用再去找内侍们商量。“
”而且内侍都紧着皇上伺候,但凡是涉及到前朝的事还得去找大人商谈,这一来一回也更费工夫,最后还是要依着宫里的老人按照前朝的章程来做。“
”若是将事都按规矩定下来,专人去办且都是擅长专事的人,岂不是会更快、更便利些,还不用出错?”
此言一出,皇上倒是停了几秒,书也不翻了顿在原地。
皇后心里也很忐忑,她轻搓指尖,有几分颤抖。权利她想要,想要到躺在榻上睡不着觉,抓肝挠心,可她不能明目张胆地要。
他们杨氏虽是文臣肱骨,祖上也曾配享太庙,可她还觉得不够。到头来当这个皇后又有什么用,想要什么,都得眼巴巴地去同皇上讨要。
不过此事有利也有弊,她此举能帮皇上平衡后宫宦官的权力,可若是皇上不想她以权谋私,觉得她借此机会想要专制六宫,那她也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说到底好是得听皇上的意思。
“为了避免后宫说臣妾任人唯亲,臣妾身边的大宫女们自然是没有这个机会。“
”臣妾上次在祭祀大典遇到个宫女,若是当日没有她的眼色,臣妾怕是要出糗。“
皇上抬头,倒是有点诧异,这事皇后并未同他说过。
”她在那日多次相帮,臣妾才避免落下众人口实。臣妾觉得她倒是可用之才,同宫里众妃子也无甚往来,倒是可以独立出来给个单独的位置。让她先打样给大家看看。”
“如此,这后宫管理起来就更有调理些,也不用找内侍们帮忙调人了。”
皇上听罢还在考虑,皱着眉不发一言,皇后话已说尽便紧张地喝起茶来等他想通。
只是一瞬,皇上轻眨了下眼睛,他盯着皇后打量了一会儿,从她的眉眼到鼻子再到朱唇,细细看透了,才道:“依你所言。你是皇后,这后宫之事如何便利自然是按照你的法子来。只是给的这个位置可要谨慎,许多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这样吧,你定下了章程后拿给朕,我自会斟酌。”
这个意思就是暂时同意了?
她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轻易应允,虽是只拟个大概的章程,那也算是给了她一份信任。
皇后未料到有如此惊喜,方才还等着皇上如若有的批评或者斥责,措辞都已备好,结果用不着了。她喜不自胜,有些忘乎所以,站起身来给皇上行谢礼:“多谢皇上。”
莞尔的笑意带动着她眼下两粒小痣,仿佛在闪着黑曜石的光芒。
皇上倒是头一回见沉稳的皇后面露兴奋之色,他道:“入宫后还未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挺好。既然话已说完不如先替朕更衣?让朕先歇一歇。”
皇后自是满口答应。
替皇上褪衣时,皇后心口热热的满是斗志,皇上答应了她此事她就得好好拟出一份章程来。
不过更衣更着更着,皇后的脸上也渐渐漫上粉意。
到寝殿见到床榻,就难免想起昨晚皇上在床上折腾她,说是虎狼之君也不为过,都这么久了她都没缓过来,今日直接就睡到了午时。
险些错过和沈香龄的约见。
她将皇上的外裳褪下,皇上身上的龙袍泛着金丝的光,他的手掌渐渐搭上了皇后的腰,皇后顺势慢慢地依偎在他怀里,没曾想在搭上皇上肩膀时,突然手指的指尖有被针扎的酥麻之感。
“诶?”皇后眉头轻跳一下,她迷茫地盯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
见状,皇上的手在她的腰间两边停住,低头时面露疑惑,下巴擦过皇后的额发。
“啊…没什么。方才在这儿—”她指了下皇上的肩膀,一向端正郑重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迷蒙的困惑,“好似有酥麻的感觉,有些痛,但是也不是那么痛。”皇后关切地靠近,低头扒拉着皇上的肩膀,难道皇上被人用针扎了?
皇上闻言顿住一瞬,僵硬地往后退了几步。
面对渐渐走远的皇上,她蓦然心慌:“怎么了皇上?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难道是有人行刺?是下毒?还是谋害?她攒着袖子,担忧不已地望向皇上,脑子里已出现了许多种解决方法,刚想抬头唤太医。
皇上就匆忙摇头:“不,朕无事。“他定身在原地,手心对着皇后左右轻摆不让她过来,皇上停了半晌后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朕去养心殿歇息。”他这样说着又走了两步站到原地。
“嗯?”
“皇上,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毕竟龙体要紧。”
怎么就突然要回养心殿了?
皇后脑子一头雾水,还想再劝。
“不必,再给我重新更衣。”
皇上已经定夺下来,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自己。她知晓这是不用再问的意思,于是应声道,“臣妾…那臣妾遵旨。”
给皇上穿衣时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口,手指不时地揉搓着,像是在强力忍耐。如衣裳穿好,他会马上离开坤宁宫。
此刻不离开,想必是因穿衣的规矩,所以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服侍。
想到这儿,皇后偷笑着,猝然觉得皇上有些可爱:“那皇上晚上还来吗?”
皇上收回专注的视线,滑过皇后微微勾起的嘴角,细密的肌肤白又透,他目无表情地点头:“当然。”
皇后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放下,她把皇上翻折的衣领妥帖地抚平。
只要还愿意来就好,今日一事应当与自己无关。